十日後。
江南姑蘇城外,桃花源。
連城璧正手持一塊布巾擦拭著竹製的桌椅。
自從蕭十一郎去世後,風四娘便再也不曾來過桃花源。也許是不想睹物傷情,卻正好留給了連城璧一個棲身之所。
昔日的金色錦袍已被一襲青素長衫替代,曾經握劍的手如今也不過是打掃桌椅而已。
拭完桌上積落的灰塵後,連城璧走到廚房揭開鍋蓋看時,空無粒米的鍋裏隻盛了些清水。
連城璧這才想起,兩日前自己便已斷了米糧。伸手取下荷包倒出裏麵的幾個銅錢,連城璧一愣,隨即回神搖頭失笑。
連城璧啊連城璧,走到今天這一步,再也沒有比你更落魄的人了。
握著手中僅有的幾枚銅錢,連城璧在人聲鼎沸的市集漫無目地的行走著。
“快來快來,今天輪到你來扮連城璧了。”
路邊幾個玩耍的孩童嬉笑著從連城璧身邊跑了過去。
“我才不要扮連城璧。連城璧是壞人,我不要扮壞人……”
孩童天真而稚嫩的聲音愈漸飄遠,連城璧腳下一頓,心在瞬間有著片刻的麻木,隨即,一陣說不清的傷痛更為洶湧而強烈的席卷而來。
強忍下喉間的酸澀,連城璧剛欲邁步,一盆水從旁潑出全數澆在了他身上。
汙穢的水順著發絲、衣袖滴滴流下,連城璧狼狽地伸手擦拭著臉上的水滴,一人從樓裏趕忙奔出朝連城璧哈腰道歉,“哎呀,真是對不起。沒瞧見你站在這裏。真是對不住!”那人邊說,邊用手中的布巾替連城璧擦拭著身上的水漬。
連城璧一把推開那人,低著頭疾步離去。直到拐了一個彎後才踉蹌停下腳步,靠著牆緩緩坐在了冰涼的地上。
從懷中掏出手帕擦著臉頰流下的水滴,連城璧想笑,然而嘴角勾出一道弧度時,更多的卻是想哭……
一路人從旁走過,見連城璧坐在牆角模樣甚是狼狽,從袖袋裏摸出一錢銀子扔在了他的麵前。
連城璧一愣,抬頭看時那人已經走遠。而那銀子靜靜躺在不遠處,仿佛是在嘲笑他的無能與卑微。
連城璧說不出此刻內心那紊亂的感覺,到底是因為什麼?更不懂,為什麼突然有那麼強烈的、濃濃的難受直壓上心頭,痛到心連都狠狠地揪了起來。
出神的望著那銀子愣了許久,連城璧手指幾經握拳、舒展,最後終於咬牙伸手朝那銀子緩緩移了去。
指尖剛觸到銀子的那一瞬間,一道身影籠罩而下遮住了炫目的陽光。順著來人的雙腳往上看去,司馬相那張儒雅俊逸的臉龐倒映在連城璧眼底。
“城璧?”司馬相看著地上的人,那淡然的表情和毫無情緒波動的眼眸,讓他的心緊然一窒。心痛頓時蔓延整個身心。
“城璧……”
司馬相清亮的瞳子映出連城璧落魄如斯的身影。看著他這般,司馬相覺得有種心痛到幾乎想要落淚的窒息感,連帶著仿佛呼吸都隱著刺痛。
連城璧臉色煞地一白,連忙起身避開司馬相的觸碰,低著頭就要離開,“你認錯人了。”
“城璧!”司馬相雙手鉗上他的肩膀,不讓他輕易離開,“我是司馬相啊!”
“你認錯人了。”連城璧撥開司馬相的手,頭也不抬地往前走去。
“城璧!”司馬相幾步搶上前拽住連城璧的手腕,略顯匆促的口吻裏帶著些許隱痛,“你是城璧,我不會認錯的。我一直都在找你。從西域回來我便四處打聽你的下落。和我回司馬山莊吧!城璧。”
連城璧微微側目看向司馬相,靜默了半晌後才輕輕開口,“你走吧!我已經不再是無瑕山莊的連城璧了。”
司馬相聞言心猛地一痛。雙手上移握住他的肩頭,將他身子緩緩扳正,與自己四目相對,“不管你是誰,你都是我心裏的城璧。”
見連城璧神情似有鬆動,司馬相伸手將他輕擁入懷,一手拍著他的後背輕聲低語道,“城璧,跟我回去吧!”
司馬山莊。
廂房內,身著金色錦袍的連城璧靜靜坐在臨窗的椅子上,身後司馬相親自取來梳子替他將頭發梳成一個髻,然後束上紫雲冠,輕笑道,“城璧,我就住在這廂房的邊上,你若有需要隻管與我開口。”
“我並不打算在這裏久住。”連城璧彎唇一笑,隱著淡淡愁慮的水漓清眸裏閃動著點點星光,“我現在已是人人退避三舍的惡人,留在這裏隻會令你受累。”
“城璧,”司馬相握住連城璧的手腕,望著他的目光裏滿是憐惜,“我都聽說了,無瑕山莊和蕭十一郎的事……”
聽到“蕭十一郎”這個名字時,連城璧身子下意識一顫,呼吸也在瞬間□。那股被藏匿在心底深處的痛,仿如被人生生挖開般迅速擴散,蔓延至身體每一處細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