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對何蕙珍到底是“生出愛戀之念來,幾乎不能自持”。這可如何是好?與其惆悵躲避,不如坦然麵對。他決定毫無保留地告訴李蕙仙,在遠離故國在遙遠的檀香山,他遇見一個叫何蕙珍的姑娘,她有萬般的好,但他拒絕了她。隻是,他可以掌控自己的舉止,卻控製不了自己的心。他覺得自己心裏藏了一頭小獸,蠢蠢欲動的小獸,睜著愛情的眼,望他,襲擊他,他想勒緊這小獸的韁繩,要它安穩,不作亂。
李蕙仙很快就回了信,大意是說:你不是女子,大可不必從一而終,如果真的喜歡何蕙珍,我準備稟告父親大人為你做主,成全你們;如真的像你來信中所說的,不能放縱著愛,就把它放在一邊,不要掛在心上,保重身體要緊。
多聰慧的李蕙仙,她知道,男人適合放養,倘若一味地用力拘著他,天生愛自由的男人勢必要抵抗,如同皮球,越拍彈得越高去得越遠,不如隨他。隨他,不是縱容他,而是辟了另外的道路,引他來行。梁啟超不是素來敬畏他的父親嗎,那就稟告父親大人。四兩撥千斤,曲線救愛。最後,她還不忘囑咐梁啟超,保重身體要緊。她要他明白,她時時刻刻皆在牽掛他的冷暖,至於她的冷暖,隨他自家心意安排。
梁啟超聽聞李蕙仙要稟告父親,果然慌了,急忙複信,再三向妻子表白,他對何蕙珍已“一言決絕,以妹視之”,“此事安可以稟堂上?卿必累我挨罵矣;即不挨罵,亦累老人生氣。若未寄稟,請以後勿再提及可也。前信所言不過感彼誠心,餘情繾綣,故為卿絮述,以一吐其胸中之結耳。以理以勢論之,豈能有此妄想。吾之此身,為眾人所仰望,一舉一動,報章登之,街巷傳之,今日所為何來?君父在憂危,家國在患難,今為公事遊曆,而無端牽涉兒女之事,天下之人豈能諒我?……任公血性男子,豈真太上忘情者哉。其於蕙珍,亦發乎情,止乎禮義而已。”
愛本無輸贏,可是,有些時候,愛明明又是能分個輸贏的。無疑,何蕙珍輸了。她隻是輸給了時間。怪隻怪相遇太晚。
某天,一位友人來拜訪梁啟超,婉轉建議,梁先生何不娶一位懂英文的女子做夫人呢?這樣,或許更有利於事業發展。
梁啟超沉思片刻,說:“我知道你說的是誰。我敬她愛她,也特別思念她,但是梁某已有妻子,昔時我曾與譚嗣同君創辦‘一夫一妻世界會’,我不能自食其言;再說我一顆頭顱早已被清廷懸以十萬之賞,連妻子都聚少散多,怎麼能再去連累人家一個好女子呢?”
那位友人無疑是何蕙珍的說客。她不能打動他的心,且試試請他的朋友來代為說情。
隻可惜梁啟超心意已決。他不是輕浮男子,斷不去行輕浮事。
再見到何蕙珍,梁啟超甚是不安。他並非情場浪蕩子,自是覺得料理不了這複雜感情。於何蕙珍,他有愧疚之情,白白辜負了姑娘的深愛。倒是何蕙珍落落大方,她和梁啟超說:“先生他日維新成功後,不要忘了小妹。但有創立女學堂之事,請來電召我,我必來。我之心唯有先生懂。”
一個步步後退,一個不舍不棄,若不是為了愛,誰肯這般既纏綿又惆悵?
梁啟超雖從理智上牢牢地按捺住了自己的感情,但要他如何真真的一顆心說放下就放下?他陸陸續續為何蕙珍寫了許多情詩,抒發他對何蕙珍的讚美、思念,還有千萬般的無奈。其中有一首,這樣寫:“頗愧年來負盛名,天涯到處有逢迎。識荊說項尋常事,第一知己總讓卿。”
他說,何蕙珍是他的“第一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