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辰對即將降臨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沒有半分察覺,如同每一個平凡中的人,總是在平淡瑣碎的生活裏忽略了意外隨時都可能發生,自以為每一個明天都是今天或昨天的繼續,或許生活的確總是如此,如同飛速旋轉的車輪,但它某一刻也會停下來,某一刻會爆炸或是燃燒起來。
付辰除了霍妍出現在他生命裏那天外,幾乎沒想過生活的無常,家裏矛盾反複無常讓他感覺萬事都很尋常,他不覺得生活還能夠變成什麼樣,他遭受的已經夠多了,所以夠了,不會再有什麼更糟糕的事情了。雖然通過發達的互聯網,付辰總是能夠知道外界每時每刻都在發生大事,大好事或是更大的壞事,那又如何?那麼遙遠,如同電影和現實的距離,或許某一刻電影裏麵的場景和人物會像一列冒著蒸汽的古老的火車一樣轟隆隆地闖進他的心裏,帶給他幻想或是寬慰。但它們不堪一擊,隻需要晚上回家聽父母吵一架,什麼幻想都沒了。
每一個倒黴的孩子都期盼有一天不再那麼倒黴,還幻想那一天就在那不遙遠的地方,幻想大概會有救世主從天而降或是大魔王改邪歸正。可是他們中的很多人越等越遠,從前以為幸運日就在一米外,可是走了一千米、一萬米了,一路倒黴,他們已經不再幻想了,沒有期望。他們漸漸空洞,化為一個田野裏的稻草人,停留在原地,麻木而絕望,任飛禽啄食。
付辰比起他們,萬分幸運,他的救世主已經從天而降,帶著晨曦般灼灼並且永不熄滅的光芒。雖然霍妍或許隻是途徑付辰的生命,她終將走向別處,最終在那裏停留,但這種光芒已經足夠了,他透過它們看見了未來。雖然這種預見飄渺不定,但至少它們在霍妍出現後,開始在付辰附近飄渺,它們的具體行蹤已經不重要了,付辰知道它們在他絕望的時候一定會飄到他的眼前,所以不必再苛求。這是付辰少有的,從不抱怨甚至為此感到萬分慶幸的事情。
付辰因此相信自己的生活會逐漸好起來,雖然大概是一點一滴,像水滴石穿那樣漫長得仿佛要一直到青絲成霜再落光,但隻要有希望,再長也都是可以原諒的。至於別的,付辰沒考慮過,一個在飛機上望著眼前景物,以此為基礎構建著自己的未來,並同時陷入絕望和希望、失落和幻想的亂流中的人大概是不會想到自己在這樣一個過程中其實是可能墜機的。
付辰在無憂麵館漫不經心地吃著麵,麵是什麼味道根本就不被他的腦袋反映出來。他的腦袋正被困擾了他幾個月的就業問題繼續困擾著。他在大學學的專業冷門到讓我忘記了其為何物,並且專業內的工作,付辰甚至都沒見到過,仿佛大學裏的這個專業就是專業發放煙花,不幸的是火還沒被人類發現。雖然這個比喻不恰當地歪曲了火被人類利用和煙花被生產的順序,但付辰麵臨的問題大概就是這麼回事,總而言之,這又是一個倒黴的事情。這讓付辰盡快從家中搬離的願望破滅,他不得不繼續在經濟上依靠父母,在精神上被父母壓迫。
幾個月以來,付辰去過很多次懸燈鎮的建築工地,在那些地方逗留很久,最後再無奈地離開。他對家的憎惡驅使他一次又一次來到這些地方,並準備拋開自己十幾年的文化教育去從事體力工作,但每次真正要決定的時候,不想讓霍妍看到他如此狼狽的想法又讓他既不優雅又不瀟灑地轉身離開。雖然他知道霍妍不會因為他的工作而看不起他,因為她永遠都那麼尊重她遇到的每一個人,不論那個人是什麼身份,也不論那個人有什麼樣的過錯,霍妍都真心地對他們表現出他們應得的尊重,她認為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尊嚴,唯有如此,他們才算得上是真正的人。
想到霍妍,付辰感覺心裏驟然輕鬆不少。霍妍大概已經起床了,大概在刷牙或是洗臉。付辰當然是不可能知道霍妍正在做什麼的,隻是他總情不自禁這樣幻想,好像霍妍就真的在刷牙或是洗臉一樣。這些平淡而溫馨的場景在他的心裏越來越生動,最後仿佛就在他眼前了,付辰就不由微微地笑了笑,臉上布滿了比月光更勝一籌的柔和。隻是沒多久這笑容又如一灘月光下的水,月亮驟然變成了烈日,它們就迅速蒸發了。
付辰突然間愁眉苦臉,他明白自己的幻想多半不是真的,因為他從來不知道霍妍的習慣是什麼,也從未見過她刷牙洗臉的樣子,所以他想象的,與事實相距了多遠他說不清楚,但那種距離感卻真真切切地在他心裏泛濫,帶著習以為常的失落。眨眼間失落又化為沙漠中幹燥的風,似乎在付辰的毛孔中呼呼作響。
付辰幻想自己就是霍妍,胸腔裏有著和霍妍同樣頻率的心跳,皮膚感受著和霍妍同樣的溫度,腦海裏流動著和霍妍同樣的思緒,如同霍妍的一部分,深切地體會著霍妍每一個感受哪怕它再微小。微小的欣喜、微小的悲傷、微小的厭惡、微小的倔強……它們像是一顆一顆的夜空中明滅的星星,閃閃發光,牽動著付辰的靈魂,付辰的靈魂隨著它們的明滅而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