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與人為善的二狗,之所以罕見地對高中同學說出了“滾”字,是因為,在他的言語中,二狗沒有聽出一點點對美國炸我駐南聯盟大使館的憤慨,從他的眼神中,二狗也沒有讀到一絲對客死他鄉的三名同胞的同情,更沒有從他手舞足蹈的談吐中,看出哪怕一分一厘對此事的悲哀。
就這樣的一個人,他憑什麼舉著國旗去遊行?或許,他隻是想去湊熱鬧吧。
6年以後的2005年,在上海人民廣場臨近延安東路的天橋上,加了一宿夜班準備回家的二狗,又親眼所見一群嬉皮笑臉地舉著“抵製日貨”的大橫幅遊街的學生。看到他們洋溢著興奮與激動的臉龐上那空洞的眼睛,聽著他們喊著仿佛中國已經征服了全世界一樣歡快的“抵製日貨”的口號聲,二狗實在無法跟著興奮起來,反而心中感到一陣又一陣的淒涼。
當時二狗還拉住一個笑得最歡、喊得最響的男孩子問:“同學,這次是因為什麼遊行啊?是因為有人又去參拜靖國神社了還是……”該同學支吾半天,竟無法回答二狗的問題。二狗的心沉到了穀底。二狗相信遊行的人群中有許多愛國且有思想的同學,並且欽佩他們。但從心底,二狗鄙視那些在遊行隊伍中打著愛國的旗號以參加這盛大的集會為目的的人。或許,他們隻是想“趕集”而已。
趙紅兵去遊行卻被嘲笑,那是因為他是流氓,他是黑道大佬,他是幾進幾出監獄的人。但二狗相信,經曆過戰火並為此付出了三根手指的趙紅兵,愛國程度未必比那些在街上遊行的人低。
人一旦被定義為流氓,連愛國都變成了笑料。
由於重傷辦公室李主任,趙紅兵蹲了半個月的小號。這位李主任在床上躺了三個多月後又去上班了,不過氣焰相比以前差了很多。
從小號出來後,趙紅兵像是變了個人,成天沉默不語,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其實憑著他爸爸的關係,他完全可以再去銀行上班,但他沒有,姐姐們怎麼勸,他都不去。他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個多月,偶爾出門轉轉。一向嚴肅的趙爺爺,這次也沒有過多地批評趙紅兵,因為趙爺爺雖然嚴肅得很,卻個講道理的人。他明白,除了踢那一腳外,兒子做得都沒錯,說得都有道理;而踢出那一腳,更多的是因為被那句“你這個殘廢”戳到了痛處,一時衝動才做出傻事。
其實,趙紅兵在想失去工作以後究竟要做些什麼,他想了很多。比如想過和小紀一起去經營廢品回收站,也想過承包一輛大巴跑運輸,還想過自己經營一個小雜貨店。總之,隻要當時能夠想到的職業,趙紅兵基本上全考慮了,唯獨沒有考慮混黑社會。
二狗的爸爸和媽媽無論是從情感上還是從道義上,都站在趙紅兵這一邊,他們在憤怒的同時也替趙紅兵出謀劃策。當時,二狗爸爸建議趙紅兵在火車站前承包一家旅館,二狗爸爸和這家國營旅館的負責人以及上麵的領導都很熟,希望趙紅兵能在1987年年初把這家旅館承包下來。經過不怎麼艱難的談判,基本敲定了這件事。在確定未來的發展方向以後,趙紅兵明顯開朗了很多。
在兩三個月後,春暖花開的一天,趙紅兵騎著自行車,前麵帶著二狗,後麵帶著侄子曉波去買自行車的輻條,準備幫姐夫修自行車。正騎著,忽然後麵有人大喊:“紅兵!紅兵!”
趙紅兵回頭一看,驚喜地喊:“張嶽!”
張嶽下了自行車:“紅兵,什麼時候複員的?怎麼不去我家找我。”
“唉,別提了。你呢?畢業了?”趙紅兵說。
“是啊,分配回來了,在糧食局上班。”張嶽說。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大學不是要四年嗎?我還以為你現在沒畢業呢,所以沒去找你。”趙紅兵說。
“我隻上了專科線,3年就畢業了。”張嶽笑著說。
說著兩個人到了跟前,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誰都不會想到,這次久別重逢的握手徹底改變了這兩個年輕人的命運。
兩人緊接著好一通敘舊。聽了聊天二狗才知道,他倆是高中同學,也是最好的朋友。張嶽是個清瘦秀氣、白白淨淨的年輕人,談吐文雅且舉止斯文,一雙大眼睛透著一股精明勁,一雙手細細長長,像是個彈鋼琴的。幾個月後二狗就知道了,這個渾身透著書卷氣的年輕人的斯文外表全是假象,他發起狠來恐怕十頭牛也攔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