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大地景色旖旎,天空澄碧,遠山含黛。

騎馬大約行了半日路程,一行人終於沿著山道盤旋至密林深處。

忽然,單犇指著遠處青蔥翠柏之間的一處墳塚:“郡王丞相,到了,前麵就是洛氏將軍塚。”

遠遠望去,那處墳塚似荒墳一般,周圍亂草叢生,隆起的土堆已和周邊環境融為一體,隻有泛黃大氣的墓埕彰顯著墓主人昔日的榮光。

墳塚周圍還被幾個隆起的小丘環繞,走近後才能看清,每個墓碑上的名字前均有“洛家軍”幾個前綴。

單犇不知道眼前兩位與洛辛川到底有多深的淵源,主動上前清掃了一下墓碑前的落葉,如向導一般簡單介紹著墓主人的情況。

“……據說洛辛川將軍被先帝冊封‘征虜大將軍’,他臨終遺言就是要繼續守衛西川。隴西兵敗後,洛家軍殘部將他屍骨帶回了這裏……”說著,單犇惋惜的搖了搖頭,“隻可惜‘英雄隕落事崢嶸,無人祭奠淚沾衣’啊……”

第一次來到父親墳前,洛慕沄怔怔的呆在原地,直到蕭墨曜提醒,這才一點點挪步向前。

他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滾燙的開水裏。

十多年來,他一直無法麵對父兄,更無法直麵懦弱的自己。

他終於來到將軍塚墓碑前,緩緩蹲下身,伸出衣袖擦拭著父親墓前祭台上的灰塵。

單犇先是一愣,轉念一想,洛丞相算起來也是洛辛川遠房親眷,許是對洛家先輩的一點敬意吧。

蕭墨曜望著洛慕沄寂寥的背影,莫名有些心痛。

他轉身對著單犇道:“單副將,我父王來時關照讓帶些話給洛將軍,能否麻煩您回避一下?”

“沒問題。”單犇大方識趣的點點頭,眼睛中流過一絲狡黠之光,“郡王丞相請便,末將在林子那邊等你們。”

待單犇走後,洛慕沄撲通一下跪在了洛辛川的墳前。

他的眼眶一點點紅了起來,心中抑製不住的想要哭泣,但他想起父親曾說西川男兒絕不可輕易落淚……於是,他忍住了,連帶過去的十多年的辛酸委屈,全部忍了下來。

往事一幕幕湧上心頭,洛慕沄痛苦的閉上了眼眸。

西川的遼原上,廝殺聲爆發在耳畔,熱血仿佛迸濺在臉上,滿眼都是血淋淋的死人,箭雨在風中呼嘯,他一步又一步的將還活著的人背在身上,黏稠又溫熱的血液順著他的麵頰往下淌、流入他的脖頸,終於他熬不住了,一腳踩空跌入了那萬丈深淵……

洛慕沄緩緩睜開眼,默默向墓碑狠狠地磕了三個響頭。

他心頭激蕩,但所有的情緒卻被自行壓抑住,聲音低沉嘶啞:“父親,阿珝來看您了。”

他曾經下定決心一定要等手刃全部敵人、顛覆大梁朝野時才會來。今日,他來早了,但又似乎恰逢節點。

心髒劇烈的跳動,好像有什麼東西堵在喉間。

他壓著聲傾訴著:“父親,阿珝對不住您,對不住兄長,更對不住洛家軍十萬將士……孩兒不孝,大仇未報,無以麵對各位……這些年,孩兒曾經希望能堂堂正正的證明隴西一戰並非我洛家軍失誤,而是遭人故意陷害,但十多年過去了,沒有一人願意正視那場災難,沒有誰願意站出來為我洛家軍說一句公道話。”

這些話出自肺腑,他曾經在暗夜裏默默舔舐心頭的傷口,流著淚把那些膿血一口口吞下,等待凝結一層薄痂。

現在麵對父親的墳墓,他覺得傷口又裂開了。

“父親,複仇太難了,真的太難了。這世間每個人都被權力左右,早已沒有所謂公道,更看不到所謂的初心。一個人的生死好似揚塵,一群人的生死也輕如鴻毛。”

蕭墨曜在一旁默默看著洛慕沄,慢慢走到他身邊,蹲下身揉了揉他的肩頭,極致溫柔的安慰著:

“阿珝,斯人已逝,生者戚戚。這十年你已堵上了一切,做得足夠好了。你是西川的少年將軍,你應該在戰場上、在朝堂上馳騁,而不應該陷於仇恨和陰謀之中。今後,你不再是一個人,我蕭墨曜會一路陪著你,陪你堂堂正正為西川十萬將士討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