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說是母親重病……”方析文曲起食指敲下桌子，下意識的反駁道：“自古忠孝難兩全，這個理由也說的過去。況且此事已成定局，就算不簽字，功勞也少不了他一份……”
方樾冷笑一下說：“嗬，所為不善名，行也;所為善名，巧也。我看他卻既不是品德高尚，也不是沽名釣譽，歸根兩個字—避嫌！可話說回來，此事廠裏牽頭，局裏協助，市裏一路綠燈，又有何嫌可避？”方樾自小就受老方的毒害，古文造詣還過的去，所以話裏掉幾句書袋，倒不算稀奇。
方析文猛的一驚，駭然道：“你是說……”
“貓膩啊老爸，這條生產線要是沒有貓膩，羅家明何必如此？談判要沒有油水，周伯飛豈能這樣盡力？難不成他還真想把廠子搞好啊？”
方析文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盯著方樾沉聲道：“這話誰教你說的？”他自是不信方樾有這樣的見識，背上已是出了一身冷汗。先不論這事有沒有問題，至少已經有人把注意打到自己身上。他借方樾之口傳這樣的話，實在居心叵測。
“您太多心了，”方樾故做不屑的撇撇嘴，“我一同學小胖他爸在市政府工作，據他說這事私下裏早傳的沸沸揚揚，什麼以權謀私啊，公費旅遊啊，貪汙腐敗啊，都說的跟真的似的。您身在局中，好多事看不到，可不代表沒有發生……好好，您先別管我從哪聽到的，先想想到底有沒有問題吧？”
方析文回想一下此事緣由，心下已信了八成。先是周伯飛在廠委會上提出引進生產線的提議，不久劉定就通過同學介紹聯係上德國這家公司，然後局裏由王青山出麵找專家論證後上報羅家明，便定下了初步意向。事情順利的好像吃了頓工作餐，要是什麼工作都這麼流暢，我國不早就趕英超美了？……方析文腦海一閃：好家夥，所有經手人都在考察團裏，這本身就有些不正常。
“那我為什麼還要去趟這渾水？置身事外豈不更好……”方析文目光閃動，語氣中已帶了幾分試探。不搞清楚方樾為什麼說這些，他怎麼放的下心來?
可憐方樾從沒想過對自己老爸也要防備，立即侃侃而談：“當然要去，理由麼有兩個。一是如果事發，上麵發現整個班子都爛掉了，又怎麼相信你是幹淨的？真要想查，誰沒些小毛病？”聽到這裏，老方臉紅了一紅，隨即又有些憤怒;小樣，老子這些小毛病，還不是為了你和你媽？
方樾繼續說：“況且，就算你是無辜的，可為什麼這麼久沒有發現一點跡象，也沒有給組織上提供任何線索，一個無能的帽子扣下來，你以後還進步不進步？第二，如果沒有事發，你也必然要被排擠在他們的小圈子之外，日後在廠裏的日子隻怕不好過，到時候又該怎麼辦？”當然，方樾是絕對肯定第二點是不會發生的，因為在一個月後，此案就引起軒然大波，落馬人員無數，成為江州官場一個慘痛的教訓。以至於直到四五年後，江州官員如非必要，還都不願靠近江拖廠三裏範圍之內，怕惹上一身晦氣。恩，在那個時空裏，自然早已沒有方析文什麼事了。
方樾的打算就是讓方析文火中取栗，既不能陷入案中，但也要跟此案牽上關係，然後從中發揮作用，引起上麵注意，才能在一個月後的大地震中賺取足夠的利益和政治資本。畢竟在2001年政企分離之前，國企老總還都有行政級別，而從國企跳到政府也是一條升官捷徑。
不管以後做什麼，有個當官的老爸罩著總是好的。方樾美美的想著。
方析文再無暇顧及十一歲的兒子怎麼會有這樣的見識，況且經過這一番對話，他也基本排除有人教唆的想法，畢竟他的問題是隨便一問，方樾不可能事先準備好答案。方析文猛的站起，在客廳裏快速走了幾個來回，然後停在方樾麵前，問道：“如果去了，我要怎麼做？”
“該吃的吃，該拿的拿，該看的文件一個不拉，該簽字的時候直接遁走……尿遁病遁，或者直接迷路失蹤，一切隨你樂意。況且，周廠長未必真的喜歡你在現場呢。”
方析文豁然開朗，伸手揉了揉兒子腦袋，恍惚道：“一轉眼，你都這麼大了……”
方樾心中一酸，不知怎麼想起前世裏沒有爸爸的日子，拉住方析文的手輕輕一握，用隻有自己聽見的聲音喃喃道：爸，您放心，我不會再讓你有事……
從廚房傳來李如芳喊開飯的聲音，兩人相視一笑，方樾跑到廚房端菜，方析文則給周伯飛打了電話。等方樾出來，隻見老爸一臉苦笑的說：“老周說人員已經定了，廠裏就三個名額，有言建國和劉定。他還以為我跟市局那些領導一樣，想打這個秋風出去玩玩呢，安慰我下次有機會再去。”
方樾將菠菜炒豆腐放到桌上，站直身子看看窗外漫天星河，輕聲說：“沒關係，事情總會有轉機的。”心裏卻在想，我會讓他改變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