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別小看了這苦情計。趙匡胤這樣做,不僅可以洗脫自己,更重要的是給了後周的大臣們一個大大的台階。對於那些文人,如果使用強硬的手段,即便他們本來想歸附,也會礙於麵子,變得嘴硬,有的甚至會反抗到底。而趙匡胤這樣說,使得整個事情的性質發生了變化:由兵變篡位而為順天應人,由一己之私而為社稷之公。這就基本掃除了眾臣歸附的心理障礙。還有,趙匡胤這樣做,大有禮賢下士的味道,而中國人是特別講究“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的。所以,大臣的歸附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了。
首先站出來的,是趙匡胤部下親將羅延瑰。他橫劍而出,大聲高呼:“天命所歸,我輩欲得明主。”然後高呼萬歲。既然有人開了頭,接下來的就很自然了。首先是懦弱的宰相王溥跪拜,另一宰相範質也許有些遲疑,但還是隨著王溥跪下了。兩位宰相一跪,滿朝文武自然也就跪下了。山呼萬歲的聲音響徹開封城!
江山就這樣易姓了。
但還有些尾聲需要交代。
趙匡胤掃除了一切障礙,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天子了。但是,這還不完美,他還不是形式上的皇帝,還缺乏形式上的合法性,這怎麼辦?這需要用禪讓儀式來解決。
曆來的“禪讓”都必須經過“三遜”、“三辭”這一過程。所謂三遜,就是讓位的帝王要多次謙遜地辭去皇位,理由當然是寡人德才不足以禦天下,而應讓位於賢人之類;三辭就是多次辭謝,說自己德薄功微,做臣子猶然汗顏,哪裏敢接受王位。經過充分的表演之後,篡位者最後坦然地登上皇帝寶座。但在輿論上,逼宮、篡位就變成了效法古聖先賢的禪讓,成了可以大家讚譽的美談!
趙匡胤登基的“禪讓”儀式是在崇元殿舉行的,時近黃昏,暮色慘淡,百官群集,同時也百感交集。翰林學士陶穀奉上早已準備好的製書,小皇帝“三遜”,趙匡胤“三辭”——想象一下當時的情景,大概像今天京劇裏的一些程式化的動作——趙匡胤終於接受了禪讓詔書。然後,到廂房中換上皇帝的服飾,在宰相的攙扶下,登上皇位,接受百官的朝賀。
趙匡胤終於從孤兒寡母的手裏“接過”了皇權。因他曾出任過歸德軍節度使,治所在宋州,故改國號為“宋”。
這一年,趙匡胤三十四歲。
你看,整個過程,序幕、開端、發展、高潮、結局、尾聲,戲劇結構十分完整。這出江山易姓的曆史活劇到底是自然發生的呢,還是有人精心策劃、導演的呢?這出戲劇的名字是應該叫陳橋兵變呢,還是叫黃袍加身?曆史自有公論。
然而,無論這出活劇叫什麼,趙匡胤幾乎兵不血刃地完成了政權的更替,並開創了一個延續三百多年的趙宋王朝,曆史功績是不容抹殺的。但是,他辜負了柴榮對他的恩義,欺負了人家孤兒寡母,似乎又於德行有虧。其間的糾結,不知如何才能理得清楚。
所謂舞台小世界,世界大舞台,曆史又何嚐不是一出大戲!
趙匡胤是不是中國曆史上最大的導演還不敢說,但他肯定是一個最善於把握戲劇節奏的導演!而節奏,在曆史和人生中都是非常重要的!
(參見《宋史》、《續資治通鑒長編》、《百將傳》等)
15.書生政治家
中國的書生曆來就有強烈的參政願望,“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似乎是他們的人生目的。然而,問題是,書生的品格與政治的品格本來就是衝突的,學者與政治家本來也不是一條道上跑的火車,想二者兼而有之,那本來就是書生的幻想。也許就是這種幻想,使得書生像飛蛾撲火一樣,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追求著光明。於是,中國曆史上就出現了一道的由書生政治家組成的永恒的風景線,這些書生政治家雖然走上了淒壯的祭壇,但他們卻為曆史昭示著光明與希望。
那麼,現實中的人們是不是就“絕望”了呢?不,人們又以道德宿命的心理來支持著自己的現實生活。
在佛教傳入中國以前,中國人的善惡報應觀念還不是那麼明確和強烈。自漢代佛教傳入中國,中國人便迅速地吸收了佛教的某些輪回轉世的思想,根據本土文化的特點,尤其是對道德堅定不移的信仰,形成了自己善惡報應的觀念。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這是中國人對自己命運的理解和把握,然而,這難道真的能對誰起到約束作用嗎?其實,就是說這個話 的人實際上也並不一定相信,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
大概是因為“好人不長壽,惡棍活千年”的事太多了,或者是因為正義不能伸張、天理無法昭彰的現象太司空見慣了,人們似乎對天理和人理失去了信心,但孤苦無告的人們又不得不忍辱負重地活下去。於是,他們就創造出了因果報應理論,即使不能親眼看到善惡報應,也是因為“時辰”未到,並非是報應失靈。這樣,人們的心靈得到了撫慰,靠著這種撫慰,人們才有勇氣和信心活下去。盡管這種撫慰是虛幻的,是無法證明的,但人們寧信其真,不信其假。因為一旦相信它是虛假的,人們就會連最後一絲對人的相信和留戀都沒有了,也就最後失去了生活的信心。
在孤苦無依和對現實的絕望中,人們仍然相信天道的存在,相信冥冥之中有恒定不變的正義的力量,相信這種力量有朝一日總能揚善抑惡。也許,這就是中國人的沒有宗教形式的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