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摩祖師在中國度過了九年,要回天竺,走之前,對門人弟子說:“我離去的時間已經到了,現在你們各自講一講自己的收獲,好嗎?”道副把自己的心得概括為四句話:“如我所見,不執文字,不離文字,而為道用。”達摩說:“你得我皮。”一女弟子說:“我今所解,如慶喜見阿閦佛國,一見更不再見。”達摩說:“你得我肉。”道育說:“四大本空,五陰非有,而我見處,無一法可得。”達摩說:“你得我骨。”最後慧可上前向達摩施禮,一句話也沒有說,然後站到自己的位置上。達摩說:“你得我髓。”然後又看著慧可,對他說道:“以前如來以正法眼付予迦葉大士,一代代相傳,到了我這裏。今天我傳付予你,你要好好護持,一道傳你的還有袈裟,以為法信。這兩樣東西,各有含義,你應該知道。”慧可請祖師明示,達摩說:“內傳法印,以契證心;外付袈裟,以定宗旨。因為以後淺薄的人,會有很多懷疑,說我乃西天之人,你是本土之子,憑什麼得到的法?用什麼來證明?現在你受了法和衣,以後有難之時,隻要出示此衣和我的法偈,就可表明。在我圓寂後二百年,法已經遍及佛界,衣就也止而不傳了。”
達摩最後的話,從宗教的立場,是神聖的預言,以科學的觀點而言,卻顯出編造的痕跡,這之後的二百年,正是從達摩開始傳了六代,經慧可、僧燦、道信、弘忍,傳到六祖慧能的時代。在說了“法遍佛界”之後,達摩還有一係列囑咐,其中最著名的是他的偈語:“吾本來茲土,傳法救情迷。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這同樣是對禪宗以後曆史的預言。禪宗在慧能之後發展為以五大流派(臨濟宗、溈仰宗、曹洞宗、雲門宗、法眼宗)為主的宗教大潮。然而,在這個故事中,對我們來說,重要的不是其預言性質,而在其師徒對話的內容,通過皮、肉、骨、髓,呈出禪宗由淺入深的四重境界。得皮者,雖然已經懂得不執文字,活用經典,但仍不離文字,依靠經典;得肉者,見過就不再見,已經能夠離開經典,但還意識到那兒有經典,而且一心要“離”,仍有“執”味;得骨者,已窺得“無一法可得”的自由境界,但卻用語言表述出來,一說,就落跡,一說,也表明執於要得自由,有執,就不是真正的自由;最高境界是什麼都不說,因為本就不可說,該做什麼就做什麼,這也就是禪宗一再述說的“平常心是道”。慧可的無言,還表現了禪宗的真諦:傳是心傳,不是言傳;得是心得,不是言得。
佛非外在,乃在內心
牛頭山法融禪師,姓韋,潤州人,十九歲時已學通經史,又尋找大部《般若》來讀,很快就讀出味來,說道:“儒道世典,非究竟法,般若正觀,出世航舟。”於是隱向茅山,投師落發為僧。後來又到牛頭山幽棲寺北崖的石室裏獨修。傳說裏總要加一點兒神異色彩,說是唐貞觀中,四祖道信遙觀氣象,知道山中有奇人,於是獨來尋訪。不管真實情況如何,反正道可來找法融來了。道信來到山下寺中,問寺裏的僧人:“此間有道人嗎?”一僧人說:“出家人哪個不是道人?”道信說:“哪個是道人。”一句平常大家都不在意的話,當被特別重複時,就覺有問題了,也可以感覺出另外的意義來了。道信的話也可以理解為:哪個是得道之人,即真正意義上的道人。因此,僧不知說什麼話好了。另一僧人說:“山中離這裏十幾裏路遠,有一個法融,見了人不起來,也不合掌施禮,莫不是道人?”道信於是來到山裏,看見法融端坐自若,也不理他。道信發話:“在此幹什麼?”法融答:“觀心。”道信說:“觀是何人?心是何物?”這確實是個問題,是誰在觀誰的心。如果說,是我在觀我的心,我已經人為地把自己一分為二了,觀心本是為了虛一而靜,一分為二正與使心為一相反。因此法融一時答不上來,也有所啟發,便起來作禮,問:“大德高棲何所?”道信說:“貧道沒有一定,或東或西。”法融問:“你認識道信禪師嗎?”道信問:“問他幹嗎?”法融說:“我向往他的道行已經很久了,希望有機會拜見。”道信說:“我就是道信。”法融問:“為什麼到這裏來呢?”道信說:“特地來拜訪,你這裏還有宴息之處嗎?”法融指著後麵說:“還有小庵。”就引道信到小庵,環繞看看,周圍虎呀狼呀都有,道信舉兩手作恐怖之狀。法融說:“還有這個在。”道信問:“‘這個’是什麼?”法融沒有說,一會兒,道信在宴坐石上寫了一個“佛”字。法融心中大為觸動。他對道信的測試,道信給了正確的回答。但法融的謎底對禪宗來說是不正確的,因此現在輪到道信考法融了。道信說:“還有這個在。”這回法融沒有明曉,就稽首請道信講說其要旨。
道信說:“百千法門,同歸方寸。河沙妙德,總在心源。一切戒門、定門、慧門,神通變化,悉自具足,不離你心。一切煩惱業障,本來空寂,一切因果,皆如夢幻。無三界可出,無菩提可求,人與非人,性相平等。大道虛曠,絕思絕慮,如是之法,你今已得。更無缺少,與佛何殊。更無別法,你但任心自在,莫作觀行,亦莫澄心,莫起貪嗔,莫懷愁慮,蕩蕩無礙,任意縱橫,不作諸善,不作諸惡,行住坐臥,觸目隨緣,總是佛之妙用。快樂無憂,故名為佛。”
法融問:“心既具足,何者是佛?何者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