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珠慧海禪師,姓朱,建州人,在越州大雲寺受業。他第一次參見馬祖道一時,馬祖問他:“你從何處來?”他答道:“從越州大雲寺來。”馬祖接著問:“你到我這裏來想辦什麼事?”慧海說:“來求佛法。”馬祖說:“我這裏什麼東西也沒有,你求什麼佛法?自家寶藏不顧,拋卻家鄉在外散走做什麼!”慧海聽到頭一句大失所望,但聽到後一句,心裏一亮,馬上緊問:“哪個是我慧海的寶藏?”馬祖說:“即今問我者,是你寶藏。一切具足,更無欠少。使用自在,何假外求?”馬祖的這句話是說,你殷切地詢問我的那顆心,就是包含著你的寶藏之所在。你隻能認識了這心,返回這心,才是求佛正確的道路。馬祖的話使慧海頓時開悟。不由得踴躍起來,趕緊謝禮。
佛的根本,在自己的心中,在自己的本無一物的超越之心,而這顆超越之心,隻有通過自己的“去蔽”,自己認識到的生存的具體的有限時空的有限性,而自己發現出來。要向外求,是找不到的。
“識自家寶藏”成了後期乃至今天中國文化中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觀念。當年麵對佛家、道家兩方麵的巨大影響,宋儒就是運用禪宗的這個思想,識自家的寶藏,在孔子、孟子那兒去開山掘寶,來對抗佛道思想,而成就了宋明理學。今天的新儒學,麵對聲勢更大的西方文化,仍然是運用這一觀念,要識自家寶藏,以應付現代性的挑戰。
這裏麵確實有很多問題可以思考。
“火”在自家裏
溈山靈佑禪師,俗姓趙,十五歲出家,二十三歲遊江西,參百丈懷海,被收為徒。一天,他立在懷海身旁,懷海問:“誰?”靈佑說:“是我。”懷海說:“你撥一下,看爐中有沒有火?”靈佑撥了一下,說:“沒火。”懷海弓身起來,深撥一下,得到一些火,舉起給靈佑看,說:“你說沒有這個。”靈佑於是悟了,懷海讓他撥火,是啟發他,火(佛)就在他自己心中,隻要他用心深撥,就會得到。於是他禮謝懷海。懷海說:“這隻是暫時的歧路。《經》裏麵說,欲識佛性義,當觀時節因緣。時節既至,如迷忽悟,如忘忽憶。這時就知道,物不是從他處得來。因此祖師說:‘悟了同未悟,無心亦無法。’隻是無虛妄凡聖等心,本來心法原自備足,你今天已如此了,請善護持。”
不能說
香嚴閑智禪師,青州人,因討厭世俗而辭親外出訪道。後投在百丈門下,人很聰明,很受欣賞。百丈坐化後,參見溈山。溈山說:“我聽說你在百丈先師處的時候,問一答十,問十答百,很聰明伶俐,對生死根本,也很有見解。現在你講一講:你父母沒有生你的時候如何?”香嚴一下子真被問住了,茫然不知怎麼回答。於是回到住所,將平時看過的文字從頭到尾細察,想找出一句來對應,竟始終沒能找到。他歎一口氣,說:“畫餅不能充饑。”於是乞求溈山解說。溈山說:“我若說給你聽了,你以後一定會罵我。我說的是我的,始終不關你的事。”香嚴因此將自己以前所看的所有文字全部燒了。說:“此生再也不學佛法了,且做個遊走的要飯和尚,免得空勞精神。”他泣別溈山,直過南陽,睹忠國師遺跡,在那兒住了下來。
一天,香嚴在地裏芟除草木,偶然拋丟瓦礫,瓦礫落擊在竹子上,發出聲響,這一刻,他忽然悟了,馬上回到房中,沐浴焚香,遙望溈山禮拜,讚溈山之恩:“和尚大慈,恩超父母,如果當時說破的話,哪裏會有今天的事呢?”又作頌,記自己之悟:“一擊忘所之,更不假修持。動容揚古路,不墮悄然機。處處無蹤跡,聲色外威儀。諸方達道者,鹹言上上機。”溈山聽說後,對得意弟子仰山說:“此子徹悟了。”仰山說:“隻從語言上看,還不一定,待我去親自勘察一下。”仰山見了香嚴,說:“和尚讚歎師弟發悟大事,你給我試說說看。”香嚴複述了前麵的那道頌。仰山說:“此是夙習記持而成,你另外再說說。”香嚴再作一頌:“去年貧未是貧,今年貧始是貧。去年貧,猶有卓錐之地。今年貧,錐也無。”這是比喻從有到無的過程,過去還有卓錐之地,現在連卓錐之地也無,就完全完成了從有到無的轉換,具有了本無一物的空心。仰山說:“如來禪許師弟會,祖師禪未夢見在。”意思是說,四大皆空、本無一物,這一所有佛教的基本原理,你是懂了而且表現出來了,但禪宗專有的特點在你的比喻中還沒有表現出來。香嚴又作頌:“我有一機,瞬目視伊。若人不會,別喚少彌。”這偈就體現出了禪宗的妙悟的精神和自性自足,不假他人的宗旨。於是仰山回去報溈山,說:“且喜香嚴師弟會祖師禪了。”
4.啟悟悟入
未嚐渡者要須船
前麵講到《壇經》的時候說過,禪宗有兩句話非常重要,一是“悟了自度”,一是“迷時師度”。自度是從本質上講的,見性成佛,從根本上說,是自己的事,任何人也包辦代替不了;師度是從方法論上講的,當人還在走向成佛的路上艱難摸索的時候,非常需要老師的啟發。如何啟發學人自己發現自己內心的佛性,就成為了一個非常困難而又必須去做的事情。福州龜山正元禪師用兩首偈告訴其徒弟的也同樣是這一問題。
其一:
尋師認得本心源,兩岸俱玄一不全。
是佛不須更覓佛,隻因如此便忘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