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上篇:讀人與讀世(3)(2 / 3)

與啟老認識後,我服務的香港商務印書館在一九八五年出版了他的《論書絕句》,一九九一年出版了他的《漢語現象論叢》,這兩本書日後在內地有出版,初版是在香港。後一本書的出版是我向他約稿的。我拜讀他的一些討論漢語語法的文章,再在座談間聆聽到他對漢語特性的一些看法,雖然在漢語這門學問我少所認識,憑著出版人的職業敏感,覺得他對漢語語法,研究方法能另出蹊徑,別有見解,與主流研究者看法迥異,很有出版傳播討論的價值。對此種出版的書緣,啟老屢屢道及,雖然是小事一樁,可見他的秉性與為人。多年後,在《啟功叢稿·論文稿》前言也說“曆年教書,俱屬古典文學。教古文之第一步,實為譯古語為今語,於是有探索詩文古今語法之作……其後探索漸多,陳萬雄先生囑輯有關漢語之論文,經香港商務印書館為刊《漢語現象論叢》”。

其實我最為得意的,是勸請啟老撰寫了《說八股》一篇文章。八股文功過好壞,到底是影響中國文化和社會好幾百年的文體,影響曆史不淺。自五四新文化運動提倡以來,“八股文”一直成為文化思想界以至社會大眾,攻訐舊文化之焦點,口誅筆伐不遺餘力,甚於洪水猛獸了。幾十年來“八股文”一詞,雖日騰於人口,然對其來龍去脈,能了解者幾稀矣。於是經多次勸說,終得啟老出手,撰文論述,究其原委,探其結構,評騭其得失,不致日後湮沒無聞。稍後的一九九四年由北京中華書局結合啟老、張中行先生和金克木先生諸文,彙編成《說八股》一書,這是後話。我勸說啟老撰寫該文的用意,因此書的出版而更完備了。《漢語現象論叢》出版後,啟先生對該書腰封上書內容介紹的一句說他善作八股文,一句話,特別寫信給我,說“初版時編者有一條介紹本書之按語,印在封皮包頁封底折迭部分(專名稱恕叫不出來),有一句話說作者是作八股文的高手,稍覺失實。功生於民國元年,距廢八股時已數年,何能承過譽?是以再版時亦希望有所修改。附修改之措詞……”,這是該書出版的一個可資助談的掌故。這是啟老與我在出版上的書緣。

從一九八二年認識啟先生後,每次到北京,隻要時間許可,或啟先生在京,我總會到北師大紅四樓拜訪啟先生,每回總談兩三個小時。除談書藝學術外,啟老與我閑聊的話題很廣泛,或者以我不懂藝術和語言文字之故。啟先生雖然是一位藝術家、學者和教育家,閑談中,我總覺得他很關心社會人心、政情狀況、文化動向及以至海外國際動態,談及這些話題,他很健談,也很動情,說到激動處,聲容並茂,從中得見他心內蘊藏強烈的憂國憂民、關心社會人心的情懷。晚年,找啟先生的人,可說是絡繹不絕,門檻為之斷,他遂有想盡辦法躲避的各種逸事。晚年的他苦惱不過的是各種世情酬酢的纏繞,難得清靜。一次我到他府上拜訪,剛坐下,老人家就主動說起我在工作上剛處理了一件棘手的事,並連聲說:“隻能如此處理!隻能如此處理!”真讓我感動得要掉眼淚。一位遠在北京的老人家,對一個晚輩遠在香港的工作,竟然關注到,已令人感動。加上處理此事期間,我嚐盡委屈,一直鬱悶心中,今得老人家的言語上的寬慰,感動之外,鬱結亦為之一消。

二、我想起啟老的一些事情

關於啟老的行誼風範,認識他的人都有切身的體會和不同的感動。近年出版的幾本關於他的著作,對此也多所論述。這裏我就當下記憶所及的幾件事說說,作些補遺,也以見該等記述並非溢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