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上篇:讀人與讀世(4)(3 / 3)

認識啟先生逾二十年,他去世後,一年來對他的懷念有增無減,懷念也一直在揣摩他一生道德文章的特性所在。就今日認識所得,個人認為啟功先生的思想學問,不在高深而在於深切;他為文說話少作豪情壯語,詼諧和藹中蘊藏深刻。他的為人不在於偉大壯烈,而在於真切。他行誼的動人感人,在於他的日常行止。“道”並非遙不可及,“道”並不是深不可測,“道不遠人”,這是我在啟先生身上的體會。甚至他聲名最著的書法,“雅俗共賞”是他最大的成就和特色,同樣表現了“道不遠人”的品質和特性。最後要說的,啟先生雖讀過新式學堂,學過一些外語和新學,但啟先生基本上是傳統學問道德熏陶出來的理想人格的當代的表表者。傳統優秀文化和價值觀在諸多令我尊敬的長者身上的真實體現,比照當前中國社會價值,遊離浪蕩,無所歸心的狀況,啟人深思。

原載《信報財經月刊》第三五三期,二〇〇六年八月

附一:啟功、牟潤孫、台靜農三先生

二月自國外公幹返港,即聽聞啟功老先生又發病入院,內心懸念不已。一月初在京曾謁見老人家,他剛自醫院歸家休養。今又聞發病,焉能不擔心。

三月初乘出差在京,趕緊趨前探望。老人家已自醫院返家。比之月前,人顯得清減了。幸喜樂觀幽默如故,關眷世情如昔,可以告慰啟老海外朋友和關心啟老者。

獲識啟老已十多年了,乃牟師潤孫教授的引介。自此每回到京,隻要時間許可,必驅車到北京師範大學小紅樓拜望啟老。啟老不以後生淺陋,天南地北,總談上兩三個小時,有時一談好半天。對我而言,不能說是談天,而是學習,是在上課。遺憾的是,啟老造詣極深的書法繪書、文物鑒定、漢語辭章,我都茫然不懂,錯失學習良機,但總是增長了不少知識見聞。工作以來,俗務纏身,心為形役,學殖荒殆至極。十餘年來,幸得獲識如啟老一輩老學者專家,耳提麵命得聆教益,不致離學問之道太遠,何況親炙風範,得益更非知識學問所能繩墨了。

十多年前開始,牟潤孫師每知我要赴京、滬出差,總囑我代他拜見他三位老友:在滬的是顧廷龍先生和譚其驤先生;在京的即是啟功先生。牟師與顧老的交往,未曾詢問過;至於與譚其驤先生交往,在授課時他每言及顧頡剛先生,就帶出他與譚老的交往事,所以略知一二。牟師與啟老的交往,也未問過牟師,反而啟老寫台靜農先生時,有所記述:

我在二十一二歲“初出茅廬”時,第一位認識的朋友是牟潤孫先生,比我長四歲;第二位是台靜農先生,比我長十歲。與牟先生在一起,也曾飲酒、談笑,誰又知道,他在這種時候,也常談學術問題。他從老師的隻言片義,我正在不懂得,他甚至用村俗的比喻解剖一下,我便能豁然開朗。這是友呢,是師呢?台先生則不然。他性格極平易,即使在受到沉重打擊之後,談笑一如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