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將她長發的發梢撩起來,使人的想象力忽然變得細膩。
在這所校風嚴謹的學校,隻有她仗著自己是名列前茅的優等生,無視“全體女生剪短發”的規定,留著及腰的長發。所以走到哪裏都無比惹眼。老師也拿她沒轍。因此而獲得了巨大的知名度,但,不寧唯是。
男生仰起臉,眼裏的她逆著光,帶點懶散的神情,一部分光線從發絲之間被篩下來,臉廓虛了邊緣有些模糊。
心裏激起一片弦音。
“不是個性,隻是正常的生理反應。你可以理解為我長了塊反骨。”
“……反骨?那是什麼?”男生發覺有點跟不上對方的思路。
“家族遺傳。”
女生指著門上的班牌做了個“我已經到了”的手勢,轉身從班級後門進去,發尾在外麵顛簸出一點起伏才消失。
上課鈴響過後,整條走廊寂靜下來,靜得讓人能夠聽見自己的心跳,像一隻小手猶豫地輕敲牆壁的聲音。男生低下頭,垂著眼瞼,往教室的方向走去,使人張皇的巨大回聲在四麵響起。
樓房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建築,屋牆斑駁,背光的一麵遍布著青色的爬山虎,過了夏季,它們會逐漸變成灰黃色的蛛網。隻有五層樓,每戶陽台都滲著水,二樓那家用上了防雨蓬,此刻正在風中“哧啦哧啦”地響。
台階陡得很,每層13級。
姒弈氣喘籲籲地停在門外,聽見外婆罵罵咧咧的聲音不斷從門縫裏溢出來。
“……真是個反骨!”
女生自己推門走進去,彎腰把室外鞋歸置好,問:“怎麼了?發這麼大火。”
外婆總算有了傾訴對象,連氣都不換地劈裏啪啦控訴道:“還不是那個不爭氣的又偷了我的錢!說他還狡辯!昨天我明明放了一百塊在小包裏準備買菜,今天早上一起來就不見了,除了他之外還有誰會幹這種缺德事!跟他爹媽一樣不爭氣!又懶又窮酸!壞到胚子裏!”
都是些連姒弈也聽得耳朵生老繭的惡毒話。
她輕描淡寫地轉開話題:“晚上吃什麼?”
“……”頓了兩秒,外婆一拍腦袋,扭身衝進廚房去關火,過半晌笑嘻嘻地端著小鋼筋鍋出來,“差點忘在灶上了,給你燉了肉餅湯。”
姒弈探頭看看鍋裏,隻有一個肉餅一個雞蛋。外公外婆年紀大了胃口不好,極少吃葷菜,偶爾隻給姒弈加加餐。
外婆對於剛才話題被中斷好像還是不甘心,又追加一句:“我跟他說了,不認錯別想吃飯!”
姒弈也不幫腔,盛了飯夾了菜,端著湯進了書房:“我一邊看書一邊吃。”
“唉,這孩子!跟你說了多少遍,邊看邊吃對身體不好。”外婆的念叨被遠遠落在身後。
姒弈關上門,把飯菜推到炎淵麵前:“吃飯。”
男生麵前平攤著教輔書,佯裝專注,實則光顧著生氣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朝反方向推開碗碟:“我才沒偷她的錢。”
“我知道。你犯不著跟我置氣,快吃飯。”
炎淵垂下眼瞼,也覺得沒必要跟糧食過不去,下午打了球,這會兒肚子正鬧意見,便端起碗,可又一想:“你不吃麼?”
“減肥。”那邊廂,女生已經迅速從書包裏掏出課本、練習冊、參考書依次排開。
“省省吧小矮人。要不,肉餅和雞蛋你吃,湯我喝?”
“肉餅雞蛋什麼的最討厭了。你自己留著吃吧。”姒弈撐著頭,盯著狼吞虎咽的炎淵看了半天,又叮囑道,“你以後要有什麼地方需要用錢,先問我要,我這兒湊不夠了你再去跟外婆說。”
“嗯。”炎淵不見外地果斷答應,又露出毫無陰霾的笑臉,“明天我們樂隊有演出,雖然隻是給人暖場,不過,你能來麼?”
炎淵的母親和姒弈的母親是親姐妹,兩人被寄養在外婆家的原因不同造成了外婆的態度反差。姒弈的父母準備搬家去大城市生活,等安頓好了再來接她。而炎淵是因為父親和母親離異,他被判給母親,母親卻沒有經濟來源又居無定所,必須外出打工,隻好暫時被外婆照管。
再加上炎淵本身也不是讀書的料,沒考上重點高中。姒弈則輕鬆被本市最頂尖的學校錄取,使得外婆對炎淵更加沒有好臉色。
在家長們眼裏,成績的好壞成為了衡量人格好壞的唯一標準。
而事實上……
回想起早晨升旗儀式上的高調發言和觀禮台下一排排漠不關心的臉孔,死氣沉沉的場麵與鮮紅的表揚信形成了強烈對比。
雖然,一切都像齒輪契合得剛好,以勻速有條不紊地旋轉著,姒弈卻覺得哪個地方出了錯。
午休時,幾個戴紅袖套的值周生聚集在某處嘰嘰喳喳,姒弈從窗口望下去,她們剛完成工作,正拎著紅的桶和白的刷子斜穿過天井,陽光直射的緣故,每個人的影子都蜷縮成小小一團,與人寸步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