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陳遂(8)(3 / 3)

我有氣無力地坐在那裏看著這一切。

二十

一會兒,我聽見竹林深處有人叫我:“廷尉君,你在哪裏?”聲音此起彼伏,顯然我的家仆正在尋找我。剛才聽萭章說派了人去阻截我的家仆,看來他的伎倆沒有得逞。

我擠出最後一點聲音應道:“我在這裏。”

陳湯默默地跪在那裏,仍不發一言。

雖然我的聲音不大,兩個家仆仍是很快就找來了,他們看見我鼻青臉腫地倚在土牆下,都大呼小叫地奔過來:“府君,府君,你怎麼了?”聲音非常誇張。

我慘笑道:“差點沒命了,多虧子公及時趕到。”

他們都是我貼身忠仆,當即大怒:“我們在亳亭,碰見兩個賊盜進攻我們,幸好我射倒了一個,另外一個撒腿就逃,我們打馬去追,因此來晚了,讓府君受苦。今天非得斬下他們的狗頭不可。”

我喘了口氣,沒有說出話,他們以為得到默許,當即分別向萭章和樓護走過去就要動手。這時陳湯卻霍然回過頭來,喝道:“請放過他們兩人,我想他們和府君有了誤會。”他的臉上滿是淚水,

兩個家仆停住腳步,回過頭來。他們大概也發覺陳湯麵目不善,其中一個不服氣地說:“怎麼會誤會?再說就算是誤會,按照律令,謀殺廷尉也是罪不容誅。”他緊握環刀,刀尖上揚,似乎不肯罷休。

陳湯兩眼突然射出寒光,凜然盯著他們:“二位不肯給我麵子嗎?那麼就來動手!我陳湯奉陪到底。”

那家仆大概沒想到他會突然發作,猝不及防,一時臉漲得通紅:“陳湯,你算什麼東西,敢這樣對我們說話。”另一個家仆也生氣了:“這豎子今天怎麼了,竟然如此狂妄。”

兩個家仆也頗有些膂力,騎射功夫也不差,所以平時不但是我的忠仆,也是極好的打獵夥伴。他們一向得我寵幸,而陳湯名義上隻是我的門客,地位還不及他們,見陳湯突然敢這樣頂撞他們,自然要跳起來。

陳湯嘿嘿冷笑,也拔出腰間的鐵劍,傲然道:“兩位真要打,就一起上罷。”他剛才哭過,聲音似乎還帶著淚水,顯得濕淋淋的,臉上的傲氣也是我從來沒見過的,我似乎感到他完全變了一個人。也許這一個才是他真實的自己。

我可不想看到在我麵前有什麼血拚發生,傷了誰都不好。既然陳湯要救那兩個刺客,那就由他去罷。而且我看陳湯的氣勢,敢於向兩個人同時挑戰,顯然有極大的把握。看他剛才發弩的水平,似乎也真有些功夫。我何必眼睜睜看著事情鬧得不可收拾呢?

“你們住手。”我於是叫了一聲,由於用力過大,牽動嘴唇的傷口,不由得呻吟了一聲。“快來扶我回去。”我又加了一句。

兩個家仆見陳湯氣勢,其實也有點凜然生畏,聽我及時發出命令,正好找個台階下。他們麵麵相覷了一下,把腰刀收回刀鞘,解嘲地說:“看在府君的麵上,咱們兄弟沒必要傷和氣,救護府君要緊。”

說著他們奔過來,七手八腳地抬起我,往竹林外走去。

我聽見身後的陳湯道:“府君請先走一步,我很快就到。”

二一

我以為子公不一定會回來了。

回去的路上,兩個家仆一直安慰我,要我立刻下命令征發吏卒去逐捕萭章和樓護。他們對陳湯的行為也咬牙切齒:“這豎子是府君的門客,府君平日也對他不薄,沒想到關鍵時刻他竟然背叛府君。”

我哼哼著說:“算了,那兩個賊盜也是他的救命恩人。”於是我把自己和萭章之間的恩怨告訴他們。

他們麵麵相覷,顯出尷尬的神情。

“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做得不對?”我說。

“不是。”他們囁嚅道,“那夥賊盜想篡獄,總歸是罪有應得。”

我苦笑了笑:“你們別說違心話了。我做得對不對,自己知道。”

在車軸滾動單調的聲音中,我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渾身酸痛,一家人都坐在我身邊。看見我醒了,他們都露出欣慰的目光。我的嫡長子和他的黃臉婆母親也緊緊靠著我,似乎也鬆了一口氣。我覺得心裏有些慚愧。

“你們都去休息罷,我沒有事。” 我呻吟了一下,啞著嗓子說。

這時夕陽照進了房間一角,想起早上出門的時候是迎著晨曦的,而黃昏時刻卻遍體鱗傷地躺在家裏,我忽然發覺自己有說不出來的滑稽。

這時家仆上來報告:“陳湯等候在外麵,說一定要見主君。”

我的嫡妻憤怒地說:“他還敢來見主君?膽子不小。去把他捆了。”

“不必了。”我說,“他或許有話跟我說,你們出去罷,叫他進來。”

“那怎麼行?”嫡妻說,“要是他刺殺你怎麼辦?”她話聲一落,其他人都紛紛讚同。

“他要刺殺我還會幫我射傷刺客?”我煩悶地說,“再說你們這麼多人在,還會眼睜睜地看著他傷害我?”

其實我深知陳湯絕對不會那麼幹,不說別的理由,就憑他的行事風格。有時候他固然願意冒險,但是傷害我卻毫無意義。

果然,他一進來就撲通跪在我麵前說:“求主君一定放過萭章、樓護。”

我哼了一聲:“廷尉是隨便人可以欺侮的嗎?就算我不介意,朝廷會不介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