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陳湯(4)(2 / 3)

他鼻子裏哼出了輕蔑的聲音,道:“你有什麼本領讓我相信你,就憑你會射魚嗎?”

“你當真以為我隻會射魚嗎?”說著我叫道,“把我的弓弩拿來。”

門外跑進來兩個仆人,那是倚蘇派來叫我時,我讓他們帶了我的弓弩一起來的。他們把一張碩大的角弓遞給我。這張弓是我自己做的,弓臂采用不同的木質複合而成,弓的內芯用整條的橡木,外麵用犀牛皮裹了一層,我自己親自測量過,有五石的弓力,尋常的人根本就拉不開。我踏著弓臂,給它上了一條蠶絲絞成的弓弦,原本向外彎的弓臂馬上變成了內彎的長弧形,蓄勢待發。我把弓遞給康居王,道:“大王,請你試試這張弓。”

康居王疑惑地接過弓,握住弓臂,右手拉弦,隻聽得弓臂咯咯響了幾下,康居王已經是麵紅耳赤。他喘了口氣道:“這弓隻有像你們秦人那樣用腳踏著才能拉開。”說著他把弓臂頓在地下,就想伸腳去踏。

我從他手中搶過弓,道:“這不是蹶張弩,這是一般的擘張弓。”說著我握住弓臂,搭箭上弦,將弓拉成了滿月,突然轉身對準了康居王。

康居王大驚失色,兩手下意識地舉起,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我笑了笑,手臂轉了個方向,對準門外的旗幟,道:“看我射斷那根繩索。”說著我手指一鬆,羽箭帶著嗚嗚的聲音飛了出去。這是一支鏤空的寬扁刃鎞箭,很輕鬆地切斷了懸掛旗幟的繩索,繡著紅色太陽花紋的康居大旗登時從高高的旗杆上滑落了下來。旁邊的人都驚呼了一聲。

康居王好像不認識我似的,驚奇地看著我:“原來你的射術果然了得。”

我趁熱打鐵地吹噓:“射術隻要願意練,每個人都可以達到我的水平,如果大王信任我,我可以幫大王訓練一支這樣的軍隊。而且,我還可以幫助大王仿製漢朝的弩機,訓練一支強弩部隊,那時又豈怕什麼匈奴人。”我邊說邊從另一個仆人手裏接過弩機,湊到康居王的麵前。

我的勇氣似乎鎮住了康居王,他凝神端詳了我一會兒,緊張而又欣喜地說:“好,我信任你,康居郊外有座小城,叫附墨城。你可以去那裏秘密訓練一批士卒,我暫且和郅支單於虛與委蛇,一旦時機成熟,我們再除掉他。”他說到“除掉”兩個字的時候,語音顫抖,看來腦子裏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實在是和恐懼相伴的。

十一

可是我還沒等到時機成熟,就在那天晚上被郅支單於發了先機。我在睡夢中就成了郅支單於的俘虜,接著被帶到了康居王宮。當我看見王宮的庭院中火把鮮明,而康居王抖抖索索站在郅支單於麵前時,我眼前一黑,覺得自己的末日到了。

很快我被赤裸地吊在木架上,頭朝下,腳朝上。一個碩大的銅鍑正在我的頭下嫋嫋地冒出蒸氣,銅鍑下的木柴仍在熊熊燃燒。我絕望到了極點,悶熱的水汽籠罩著我的腦袋,我簡直喘不過氣來。我曾經呼喚倚蘇救我,但是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如果我這麼哀求,即使我能苟延殘喘,也會永遠失去倚蘇,那活著又有什麼意思?我看見倚蘇為我求情不成,當即暈倒在地時,心痛和恐懼彌漫了我的心胸。水汽越來越濃,我的肺都悶得要炸裂開來。實在不甘心,死亡的恐懼之下讓我狂吼了一聲,我撒出了平生最大的一個謊言:“單於,我其實不是普通的漢朝人,我是富平侯張彭祖的小兒子。”

仍舊是漢朝的強悍威名救了我,作為漢朝最有勢力的家族之一富平侯的爵位果然將郅支單於鎮住,雖然他臉上仍舊布滿了懷疑。

謊言一旦出口,接下來我就隻能信口開河。連我自己都驚訝,在那種狀況下,我的謊言竟然編得那麼天衣無縫,那是即興的創作,我自己都逐漸被自己天馬行空的謊言迷惑了。我慢慢相信,吊在銅鍑上方的這個可憐的人,我自己,的確就是富平侯張彭祖的貴胄。我口袋裏那枚玉佩,的確就是我父親傳給我的繼嗣憑證,而不是張勃當年送給我的一件貴重而沒有任何內涵的禮物。

像中了幻藥一樣,郅支單於被我的謊言打動了,他命令自己的士卒相繼抽去了銅鍑下的木柴,接著又把我從木架上放了下來。我仍舊赤裸著身體,坐在郅支單於前的地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渾然忘了自己一絲不掛的尷尬。

我坐在地上,在郅支單於的提問下,繼續流利地編造我的謊言。我早知道富平侯張勃家的世係有一些混亂,其中隱藏著外人不知道的秘密。但是我並不知道張彭祖到底為什麼被自己的小妻所殺。我隻能張冠李戴地將曆陵侯的尷尬家事安插到張彭祖的故事當中,這些半真半假的編造逐漸讓郅支單於深信不疑,並不是因為他愚蠢,而是因為我編造得足夠好。他開始放下心來,正兒八經地和我談合作事宜了。我則一麵慶幸自己死裏逃生,一麵假裝錙銖必較地和他討價還價。

可是一聲尖叫讓我旋即又墜入了絕望的深淵。

她不應該出來,尤其是不該在這時候出來。

直到現在,我站在郅支城下,想起當時那一幕,仍不覺熱血奔湧,我的拳頭捏得死死的,恨不能把郅支單於一拳砸成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