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光輝自從接了征糧任務之後,就感到肩上的壓力就重了起來,可偏偏就在這節骨眼上,又出了郝掌櫃全家被殺的案子,簡直就是雪上加霜。他知道,要完成50萬斤征糧任務,絕不是靠縣政府發一張文那麼簡單。他就像第一回進賭場的賭徒,麵對著變化萬端的賭局,一點兒勝算的把握都沒有。俗話說“隔行如隔山”,糧食在那兒?他不知道。怎麼才能把50萬斤糧食征到手,他更不知道。雖說龍脈是個大糧市,做縣長的總該懂點兒行吧,可他放心地把這一攤子交給了自己的心腹馬奇山,自己當起了甩手掌櫃,而馬奇山也不負重托,從不給他添麻煩。左光輝這個縣長當得悠閑自在。現在他要負責征糧了,當然隻能把寶押在馬奇山身上。他知道這事兒離了馬奇山,靠他自己絕對玩不轉。既然已經在會上接受了任務,就得做出個雷厲風行的樣子給大家看。於是左光輝盯緊了馬奇山,馬奇山也確實賣力,今天一上班就領著他挨個村跑,隻是效果卻一點不佳:那些個村長們像商量好了似的,不是躲著不見,就是兩手一攤,朝著他倆苦笑,再不就是說出一大堆讓他厭煩的話。他真恨不得上去抽他們幾個大嘴巴。跑了一天,一粒糧也沒征到,最後隻能無功而返。
晚飯後,憋了一肚子氣的左光輝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一進門他就沉不住氣了:“馬局長,就今天這局麵,你說這50萬斤糧食怎麼弄吧?就像你說的,這不是跟尼姑要孩子嗎?真不知道這個洪專員是怎麼想的?50萬斤!把你我殺了也湊不夠數啊!”
望著一肚子怨氣的左光輝,馬奇山故意不說糧食的事,他斜眯著眼睛望著左光輝說:“左縣長,您別急,這才剛一天,您就沉不住氣啦?還有人比您更鬧心的呢!”
“你說誰?”
“林書記唄,我看他非栽在咱龍脈縣不可。”
左光輝不知道馬奇山指的是什麼事,問道:“你明知他要栽,在會上還那麼積極地鼓搗他刨地塞?明知50萬斤征糧任務是向尼姑要孩子,還一口應承,難道想把我也弄栽了?我真不知道你心裏咋想的!”左光輝一臉狐疑地看著坐在自己邊上的馬奇山。
“當時那情況,咱倆不表示個態度能行嗎?這好比爹媽管孩子要糧,你給不給是一回事,給得出給不出又是一回事,給多給少又是一回事。”馬奇山狡黠地笑笑,露出一副老奸巨猾的樣子。
馬奇山內心到底是怎麼想的,左光輝自然無從知道,也不想知道。他隻知道管馬奇山要糧,於是他無奈地說:“你小子心眼可真好使,反正這征糧的事,我就全仗著你了。”
馬奇山要的就是左光輝這態度,可嘴上卻說:“左縣長,你放心,在這龍脈縣,隻要有糧,我就能征上來,到時候,還不都是你左縣長的功勞。”馬奇山知道左光輝要的隻是功勞,故意挑他愛聽地說,見左光輝用急切的眼光看著自己,就神秘兮兮地湊近他的耳朵:“跟你說實話吧,指著農民交糧--沒戲。他們除了明年的種子糧,就剩嘴裏吃的了,要有多餘也沒多少。再說他們也舍不得賣,就是說破了嘴皮子,也是白搭。咱們倒不如把重點放到那些糧商糧販身上,興許還有戲……”
馬奇山這不是在故意耍戲自己嗎?原來今天的這個結果,他早就知道,卻煞有介事地領著自己白跑一天。左光輝心裏泛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恨。這個馬奇山,他究竟存的什麼心呢?左光輝越想越覺得身邊的這個人不可捉摸!但一轉念,琢磨他幹啥,隻要他能把糧食弄到手就是真的。於是,就問道:“你說有道理,下農村征糧是難,但相比之下,這些人畢竟老實巴交,糧商糧販是有糧,可一個個都是油缸裏的蛋--滑蛋。你說的這戲該怎麼唱呢?”
馬奇山繼續分析道:“這些人囤積居奇,越哭窮說沒糧的,其實他家的糧比誰家都多,就是不肯往外拿。聽說這全省各地糧販都在往咱龍脈縣跑,他們開出的價錢一個比一個高,這年頭誰不想多掙幾個呀?所以,我說要向他們征糧,就跟向尼姑要孩子一樣。”馬奇山故意賣個關子。
“那就跟他們來硬的,殺害郝掌櫃一家,陳玉興那幾個王八蛋嫌疑最大,把這帽子往那幾個頭上一扣,還愁他們不交糧?”左光輝自作聰明地說。
“那可使不得,左縣長,你得學著點兒人家林書記,別看他虎了吧唧的,那工作方法,就說那天的接風宴……人家處理得多好啊,可不能隻來硬的。”馬奇山又故意玩起了激將法。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當著自己的麵,說林大錘比自己強,讓他的自尊受了重挫,左光輝怎麼能服?自己好歹還念過幾年書,他林大錘不就是個打鐵的嗎?是騾子是馬,還沒遛呢,我左光輝怎麼也得讓林大錘瞧瞧,在龍脈這一畝三分地上究竟是誰的能耐大,想到這兒,他對馬奇山說:“對付這些糧商糧販,咱們還得一家一家跑,實在不行,就把莊大客氣請出來,不給他們來點兒硬的,真不知馬王爺長幾隻眼了。至於農村,也不能放過,我就不信,家家都沒有餘糧。就這麼辦。”左光輝斬釘截鐵地說出了他的決定。
“你要去找莊大客氣?在會上不是說林書記要親自去拜訪他嗎?你這麼幹不是跟他在搶……”
“他不是已經去過了,人沒請來嗎?人家躲著就是不見。”左光輝似乎找到了由自己出麵去請莊大客氣的理由。
正在這時,周泰安走了進來,“左縣長,我有兩件事要向你彙報一下,今天林書記、閻副縣長帶著從墾荒隊調過來的一個排去刨地塞炸口,你們猜怎麼著?”周泰安也想賣關子。
“後來怎麼樣?”左光輝急著想知道結果。
“怎麼樣,撤回來了唄!那玩意炸藥炸它都費勁,那幾把小鎬頭就跟撓癢癢似的,啥也不當。”周泰安討好地說。
“好!刨地塞糧庫沒指望了。咱就動員他回來,把征糧的重擔交給他,讓他也嚐嚐這磨破了嘴皮子也征不來糧的滋味。”馬奇山一拍大腿得意地說。
馬奇山的話和那天開會時簡直判若兩人,周泰安覺得納悶,就說:“哎,馬局長,那天會上你不是挺支持林書記去挖地塞糧庫的嘛,原來你並不是真心?”
“噢,周局長,話可不能這麼說,你不知道,林書記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人,你攔得住他嗎?再說,人家剛來,他想幹啥,你說這不行,那不行的,別落個不支持工作呀。等他撞了南牆,咱該怎麼說還怎麼說。”馬奇山為自己辯解著。
“要是林大錘還不泄氣,撞了南牆也不回頭呢?”左光輝對林大錘撞了南牆會懸崖勒馬心存疑慮。
“那我們就一起指責他的錯誤決定,看他還能在龍脈幹得下去?”這正是馬奇山期盼的,但卻說得那麼自然,誰也不會懷疑他是別有居心。
“那好啊!由他負責征糧,我們倆肩上的擔子就輕了。”左光輝聳聳肩,似乎自己肩上的壓力真的減輕了。
“他要是肯來和咱一起征糧也成,那就別說這50萬斤,就是5萬斤也夠他嗆。”
聽馬奇山說五萬斤,左光輝眼前一亮,問道:“要是把標準降一下,就征5萬斤糧,你有把握嗎?”
“有把握。抓住頭就好辦!那些囤糧準備賣高價的就是陳玉興他們三個,還有劉老二,其他糧商都看著他們幾個呢。”
“這幾個家夥可不是省油的燈!”左光輝說。
這幾個人裏,周泰安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他接著左光輝的話茬說道:“陳玉興是全縣有名的奸商,靠買日本鬼子丟下的小糧食加工廠磨麵起的家。這家夥盡往麵裏摻假,他恨不得把麥根也磨碎了摻裏麵,那回往麵裏摻秸稈粉,就讓蘇聯紅軍抓到過。馬立文這小子是個痞商,隻要賺錢,連他爹媽都騙。孫文懷短斤缺兩是出了名的,他的那杆秤都讓人弄折了兩回了。那劉老二,他是個拿糧食當祖宗的土鱉財主兒,表麵上見誰都點頭哈腰的,其實呀,他的老豬腰子正著呢……”
“別說了,左縣長,這幾個人包給我好了,你放心,在我這掛車上,不愁他們不拉套!隻要我來它一嗓子,看他們幾個誰敢直毛,他們幾個要是帶頭交了糧,別的糧店老板的糧櫃子就好撬了。”馬奇山拍著胸脯,十分有把握地說。
“好,有馬局長這句話,我的心裏就踏實了。有你給我撐著,咱們就不能在洪專員麵前丟臉了。”左光輝聽了馬奇山的這一番話,就像打了強心針,頓時興奮起來。他突然想起周泰安剛才說有兩件事要彙報,就問他:“你還有一件事沒說呢,那一件是什麼?”
被左光輝一提醒周泰安這才想起忘了一件大事,趕緊說道:“左縣長,今天林書記收了百十來個盲流子呢,讓我給他們落戶。”
“人呢?”
“他都安排到武大隊長那個墾荒大隊去了。”
“簡直是亂彈琴!”左光輝對林大錘的這種做法很不滿,他覺得在這件事情上,林大錘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就問周泰安:“你給他們落了戶沒有?”
“沒你的吩咐,我怎麼敢給他們落戶呢?”
“先別落,這事慢慢再說。”左光輝吩咐道。
“這林書記的手也伸得太長了,鐵路警察各管一段,他管他挖地塞的事還沒管好,怎麼又要插手落戶的事呢?這事兒他管得也太寬了,簡直沒把你放在眼裏。”馬奇山乘機挑撥,就像蒼蠅見縫要下蛆一樣。
周泰安還想再跟左縣長說說介紹對象的事兒。劉美玉跑了,在周泰安看來這事就算是黃了。他記得曾經聽左光輝談起過對唱大鼓書的茗草印象不錯,正好前些天周泰安又去聽大鼓書,就跟她提起了介紹對象這事兒,茗草一聽是左縣長,就一口應承下來了,隻要左縣長那邊一點頭,這好事就成了。因此,周泰安今天就是為了這事兒,特意在等左光輝呢。
現在他正要開口,隻見左光輝揮了揮手:“你們倆都回去吧,我心裏亂得很,讓我靜一靜。”原來左光輝是聽了周泰安說林大錘插手安置盲流的事,情緒立刻壞了起來。周泰安見馬奇山走了,也就隻好作罷。
馬奇山、周泰安走後,左光輝剛安靜了一會兒,忽聽得樓下有汽車聲,他打開窗戶朝外一望,見洪專員從吉普車中走了出來。
原來,洪濤回到地區處理完事務,就急著往龍脈趕。龍脈接二連三地發生貼告示、殺征糧積極分子的事,事態的發展超出了他的預期,反映了當前對敵鬥爭的新動向。敵人那麼猖狂、那麼狡詐,給征糧工作帶來極大的困難。打擊敵人的囂張氣焰,不僅關係到當前征糧工作的開展,更關係到新生政權的鞏固和全國戰局的發展。他不能把擔子交到了林大錘手裏就甩手不管了,像以往在戰場上一樣,他必須站在前沿陣地上去指揮,必須和他的戰友們在一起並肩作戰。
左光輝覺得洪專員這麼晚趕到龍脈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便趕緊下樓迎了上去。幾句寒暄之後,洪濤就問起了林書記的情況,左光輝就把剛才從周泰安那兒聽來的說了。他覺得今晚是個好機會,就兩個人,可以和洪專員推心置腹地談一談,除了表現自己,更可以觀察領導對自己的看法。可是時間已經不早了,左光輝把洪濤安排到縣招待所後,見洪專員並沒問及自己,難道在洪濤眼裏龍脈就隻有一個林大錘?他想說,卻有些尷尬。就起身跟洪濤告別,正轉身要走,卻又被洪濤喊住了:“你等等,大胡子首長非常關注他這個縣委書記幹得怎麼樣,叮囑他一切工作要圍繞糧食開展。既要抓好當前的征糧,也不能忽視了辦農場。今年開的荒地,都得耙好了……”
見洪濤還是一個勁兒地在說關於林書記的事,就說:“放心吧,洪專員,我會全力配合林書記的。”他覺得這樣能把話題轉移到自己身上。
果然,洪濤接著說:“開荒的事情簡單,你也不用太多分散精力,隻要做好後勤保障,為他們生活上、工作上提供服務可少不了你啊!特別是種子要提前準備,倒是你分管的征糧這一塊,難度會很大。怎麼樣?有點眉目嗎?”
“我正在努力做呢。”左光輝盡量把話說得很謙虛。等著洪濤繼續往下問,見洪專員不再說什麼,知道他隻是敷衍地隨便一問,今晚洪濤並沒有談話的興致,他識相地起身告辭:“時間不早了,洪專員,您休息吧。”
“你也回去休息吧,路上要小心點兒。”洪濤叮囑道。
左光輝拍拍屁股後麵的手槍:“我家不遠,有這個,還怕啥?您放心吧!”左光輝邊回答邊往外走。
“左縣長,你回來一下。”
左光輝剛要跨出門去,見洪濤又喊住了自己,便一臉疑惑地走了回來。
“有件事,我突然想了起來,是關於你的私事。”頓了一下,他又說:“共產黨的規矩你是知道的,要對每一個同誌負責嘛。”洪濤努力想把這件不輕鬆的事說得輕鬆一些。
“洪專員,什麼事,您說吧!”
“聽說你定了門親事,女方叫劉美玉,成親那天女的跑了,是這樣嗎?”
“是啊!”左光輝有些尷尬,心想誰的嘴那麼欠,連這事都向洪專員彙報。
洪專員還在追問:“那姑娘為什麼要跑呢?是不是你給人家施加什麼壓力了?”
“哪能呢,這事兒馬局長、周局長最清楚,是劉美玉她二叔二嬸主動找他倆說媒,提出要跟我攀親,我才同意的。為了這事,鬧得我下不來台,光屁股跳芭蕾,轉圈丟人。我都窩火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