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錘離開了會場,就坐上車直奔開荒點去了。他心裏惦記著那些移民,他們去了墾荒大隊,生活得怎麼樣?還習慣嗎?他惦記著鐵匠爐子,不知現在支好了嗎?手心正癢癢著呢;他惦記著食堂的第一板豆腐做出來了嗎?味道怎麼樣?他惦記著武大為、張猛這些戰友的傷勢好點了嗎?他惦記著專家們對“鬼沼”的考察有結果了嗎?他惦記著……忽然車前方出現了那匹熟悉的棗紅馬,對了,自從攻打地塞開始,好久沒見王豆豆了,這小家夥都幹什麼去了?他讓司機追上它。
王豆豆聽得身後有汽車聲響,回頭見是林書記的車,就下了馬,站在路邊等候。一會兒,車停在了王豆豆跟前。林大錘走下車來,關切地問:“小土豆,這些天也沒見著你的人影,幹什麼去了?”王豆豆低著頭不吱聲,他不想把艾小鳳的消息告訴林書記。
“說呀,上哪兒去了?一定又偷偷地找媳婦去了,是吧?”
王豆豆本來肚裏就藏不住話,見林書記故意拿話逗自己,就吞吞吐吐地說:“我去長春找嫂子了。”
聽說王豆豆去長春找艾小鳳,林大錘急切地問道:“有新情況嗎?”要是有空,他真想親自去找到她問個明白。
“我找到了劉老大糧店,那戶人家說嫂子早就已經不在她家了,都出逃十來天了,到現在也沒個訊兒。”
林大錘一聽這話,吃了一驚:既然嫁到他老劉家,為啥要出逃呢?一準是受不了他們家的氣。是誰欺負了她呢?是婆婆?還是丈夫?看來情況比想象的還要糟糕,要不,艾小鳳怎麼會輕易出逃呢?她又能跑哪兒去呢?想到這兒,他急忙問道:“那你問沒問她的出逃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嗎?”
“我敢問嗎?劉老板兩口子丟了兒媳婦,正愁找不著主呢,見我來找她家兒媳婦,就一口認定是被我勾扯走了,恨不得要吃了我呢。我好不容易才擺脫他們,跑了回來。”王豆豆一提起這事兒,心裏就覺得委屈。
林大錘心疼地拍拍王豆豆的肩,這小戰士自從跟了自己,給自己辦事多麼上心啊。為了找回艾小鳳,一次又一次地跑長春,就算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被他感動。林大錘禁不住動情地說:“小土豆,好兄弟,別再找了,你嫂子現在已經說不清是誰的嫂子了,她要想找咱好找,咱要找她可就不易了。她要是你嫂子,不用找她也能回來;她要不是你嫂子,想找也找不回來的。”
王豆豆含著淚說:“林書記,你的心真比肝還大呀。”忽然他發現林書記的左額頭高出一個大鼓包,關切地問:“林書記,你的頭怎麼腫了?”
林大錘用手一指腦門:“噢,這是王老虎給我留的紀念,沒事兒的。”
倆人正說得起勁,一輛公安警車正朝這邊急駛而來,在離林大錘他們不遠處,常永瑞和一名幹警下了車。林大錘見常永瑞停車並向自己走來,知道有事,就迎上去問:“常局長,有什麼情況嗎?”
“林書記,我們接到一名獵戶的報告,說是在林子裏發現了一名讓狼吃了的屍骨,我們趕過去一看,懷疑這被狼吃了的人就是王老虎。”
“噢,那有什麼證據嗎?”
常永瑞從車上取出一個袋子,從裏麵拿出件有國民黨上校軍銜的血衣,還有一把手槍,然後對林大錘說:“林書記,你看,這些都是證據,是在那具屍骨邊上發現的。”
林大錘接過手槍,掂了掂,說:“沒錯,這手槍是國民黨團級以上軍官用的。這麼說,王老虎從秘密出口跑了出來,又碰上了狼?沒挨著我的槍子,讓狼給吃了?一個拿著槍的大活人,反倒讓狼給吃了?有意思!這麼個結局,你們覺得合乎情理嗎?不過,狼可比我有福多了。”
一席話,把大家都逗樂了。
還沒到開荒點,林大錘就被那“叮叮當當”的打鐵聲吸引住了。他循聲走進一個臨時支起來的大窩棚,這兒是隻能遮雨不能擋風,窩棚裏一溜擺放著四個鐵匠爐。孫大偉、楚廣地正領著十幾個鐵匠圍著爐子,正幹得熱火朝天呢,見林大錘走來,錘兒掄得得更歡了。一個個都想讓林書記看看,自己也不是白給的。林大錘站著看了一會兒,手心裏直癢癢,他往手心裏吐了口唾沫,對孫大偉說:“孫鐵匠,你閃開,讓我來過把癮。”說著就從孫大偉手中接過大錘,把衣服一甩,掄起大錘才試了沒幾下,覺得不順手,回頭對王豆豆說:“小土豆,快把我的那把大錘拿來。”(原來他的大錘一直放在車裏,走哪兒帶哪兒。)
武大為聽到汽車響動,知道是林大錘來了,可是過了半天也不見人影。他一猜就知道林書記去了鐵匠鋪,於是就過來看看,見林大錘果然在這兒。隻見林大錘從王豆豆手裏接過那把他的大錘,剛要掄,突然,他皺了下眉頭,但還是掄了起來。大錘在林大錘手中飛舞著,往下如惡鷹撲食,既準又狠;往上如鯤鵬展翅,輕鬆自如。其餘那幾個鐵匠也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看得眼花繚亂。沒多大會兒,隻見給他掌鉗的、添料的已忙得滿頭大汗,觀看的人群中不時爆出叫好聲。
這叫好聲把劉美玉、金曉燕也給招引了過來。原來她倆檢查病房,見武大為的床鋪空空,四處尋找也不見人影,又聽到這邊連聲叫好,就被吸引了過來。
在圍觀的人群中,林大錘興奮得滿臉通紅,隻顧著掄錘,早把頭上的傷忘到了九霄雲外了,武大為見狀,心疼地說:“林書記,別再掄了,歇歇吧!我還有好多工作要和你商量呢。”
王豆豆也在邊上懇求:“林書記,求你別再掄了!你有傷啊!”
可林大錘像根本沒聽著似的,隻顧自個兒掄得痛快,掄得過癮。劉美玉見林大錘一掄起大錘,就什麼都不管不顧的,這怎麼得了。她一個箭步躥到林大錘的身後,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肘兒:“好啊!可逮著你了,都快成兩腦袋了,你不要命啦!走,跟我去衛生所。”
林大錘正掄得起勁兒,冷不丁被人抓住胳膊,隻好放下大錘,回頭一看,見是劉美玉在拉他,林大錘用力一掙,劉美玉用力的手脫了空,仰麵朝天摔了個大跟鬥,引得四周圍觀的人哈哈大笑起來。
林大錘急忙轉過身子上前去攙扶劉美玉,“對不起了,劉美玉同誌。”
“對不起就行了?”劉美玉倔強地推開了林大錘伸過來準備攙扶她的手,望著他有些得意的眼神,倔強地說。
這時金曉燕背著衛生箱跑了上來,不由分說把林大錘摁到凳子上坐下,摘下他頭上的帽子,就要給林書記處置傷口。“你呀,拿自己身體不當回事,別拿別人的關愛也不當回事。”說完,望著正從地上爬起來的劉美玉偷偷一笑。
林大錘由於剛才失手把劉美玉弄摔倒了,也不敢抗拒,隻好乖乖地接受治療。
趁著金曉燕在給他清洗傷口、上藥,劉美玉在一旁絮叨著:“這麼大個人了,也不知道管著點自己,傷口都感染化膿了,還不知道注意,真讓人操心!”
不知是掄錘過了癮,還是什麼別的原因,這幾句抱怨的話,今天在林大錘聽來,覺得格外入耳,就像小時候,每當他闖了禍,娘在邊上絮叨那樣。他不覺由衷地說道:“謝謝你了,劉美玉。”
“誰要你謝了?”劉美玉說著抬眼去看林大錘,發現林大錘也正笑著看著自己,她突然從林大錘的目光中捕捉到一種異樣的東西,那是憑著女性特有的敏感捕捉到的。那不正是自己所期待的嗎,她感到興奮,臉上有些燥熱。四目相對,林大錘不覺一怔,隨後趕緊把目光避了開去。
等林大錘包紮完畢,武大為把他帶到了脫坯工地。隻見個個都光著膀子,隻穿一條褲衩,不遠處的屋架下整整齊齊地碼放著已經脫好正在陰幹的土坯,武大為領著林大錘邊看邊說:“說入冬就入冬,住房得抓緊蓋。爭取年底前,讓那些年老體弱的,還有女同誌,住上坯房,苫房草鋪厚點,一燒火,怎麼也比馬架子強,至少不透風。萬一不夠,咱就再找找洪專員,讓他給我們再調撥些棉帳篷來救急。”
見武大為為入冬考慮得這麼細,林大錘喜上眉梢:“老兄,你真行,想得真周全。”
“成天躺在病房裏,也不讓幹活,還能不讓想啊!”武大為說完自己先笑了。
林大錘若有所思地說:“明年要是能騰出勞力來,一定要先建個磚瓦廠,爭取早日讓磚瓦房取代土坯房、馬架子。”
……
離開了脫坯工地,他們又去往開荒現場。一路上,林大錘問起了開荒的進度,武大為介紹說,前一陣大家把主要精力都放在攻打地塞上,開荒又遇上了攔路虎,所以進度一直很慢。現在,可以集中力量搞開荒了。林大錘剛要詢問專家的意見時,似乎聽得遠處有人在召喚,定睛細看,原來是莊大客氣正急匆匆地在往這兒趕,於是兩人就迎了上去。見麵後,莊大客氣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省裏的專家們聽王豆豆說林書記來了,讓我過來請您和武大隊長一起過去,要和你們一起說說情況。”
“好啊!看看去吧。”林大錘答應著,於是三人一起向“鬼沼”走去。林大錘見武大為拄著拐杖走得很吃力,就問:“你的傷怎麼樣了?”
“沒問題,就是有點兒疼。那兩個姑娘成天圍著我黏了乎呲的,更叫人受不了。”
林大錘笑著,“你呀,當個莊稼兵還跟在野戰部隊時一樣,閑不住。她倆不管你管誰?誰叫你是病人呢。”
武大為一聽樂了,用手指指林大錘的頭上的紗布,“你不也一樣,人家剛給你包紮完,就忘了?還說我--哈哈哈。”
“鬼沼”到了,眼前的土地一片焦黑。原先的塔頭墩,現在像一個個碩大的黑麵饅頭散落在荒野上。這片地顯然剛剛燒過荒,表麵上那層老黃色的草燒光了,土包上卻依然呼呼地燃著火苗。林大錘不解地問莊大客氣:“莊大叔,這土包怎麼還能著呢?”
“聽日本鬼子開拓團說,這叫草炭土,他們做過實驗,這草炭土的含熱量比有的煤還高,賊拉抗燒,我們村裏先前也有,開荒要是碰上這樣的土,燒荒一著就是十天半拉月,要燒半人多厚呢。”
莊大客氣說完,臉上露出得意的神情。不是吹,在這塊土地上,唯有他莊大客氣是見過世麵的人,是有資格介紹和評論北大荒的人。在他心裏有一本賬,在那牛馬不如的漫長年月裏,誰把他莊大客氣當回事了?可是自打林書記來了,一回回登門拜訪,拿他的話當話,拿他的人當人,拿他的事當事,他看出從洪專員到林大錘、武大為再到一般戰士,大家都敬著他,他覺得這世道變了,自己也隨著世道的變化在變,變年輕了,話也多了,渾身好像有股使不完的勁兒。隻要有人向他問這問那,他立馬來了精神頭。有時,他也問自己,總滔滔不絕地瞎擺乎,歲數都這麼大了,還抖擻個啥?可是,從別人真誠的眼光中,他又感到了從未感受過的敬重,這讓他很滿足。
林大錘聽莊大客氣說得一套一套的,就問:“莊大叔,這土要是種莊稼好嗎?”
“咋不好哩,這地連肥都不用上啊。”
“莊大叔,你懂得可真多!我們老家的土呀,要是不上糞,種啥都不好好長,這可真是寶地呀。”武大為說這話時抑製不住內心的羨慕。
聽了這話,莊大客氣心裏比喝了蜜還甜。這時,文章、侯永毅、古天明三位勘察師也來到了他們跟前。武大為把他們向林大錘一一作了介紹。
握過手之後,古天明打開圖紙,向林大錘介紹道:“林書記,我們大致估算了一下,這片土地約有一千多萬畝。因為這條窄長的鬼沼影響了這裏土地的連片開發,所以要想在這裏建大農場,首先就要治理好鬼沼。鬼沼大致呈由西北往東南走向,它的西南一側,也就是靠近縣城的這一邊,約占荒原總麵積的15%,而它的大片處女地都在荒原的東北側。如果小打小鬧,就不用管這個鬼沼。如果要幹大的,開發那一大片荒地,就無法繞過鬼沼……”
莊大客氣插話道:“當年日本鬼子也是看中了鬼沼對麵的那一大片荒地,因治不了它,這才放棄了。”
林大錘接著話茬說道:“小日本是為了掠奪,得一把是一把,這就決定了他們遇到難題就隻會放棄;而我們在這裏是建設自己的家園。因此,我們必須製服鬼沼,拿下這大片土地!”
武大為為難地說:“我就這事發動各支部討論過,大家的意見很一致,堅決幹!難度再大也要幹!可是究竟怎麼幹,誰也沒有主意。”
古天明在圖紙上比劃著:“我們也讚同大家的意見,要想吃這塊肥肉,其實也不難。我們初步設計把鬼沼改造成一條河,再把它的上遊與龍嘴河接通,下遊與嫩江接通,這樣,這裏的水就成了活水,河上再架上橋,這樣鬼沼的兩邊就暢通了。那樣的話,在這一片土地上足可以辦好幾十個大型國營農場呢。鬼沼要是治好了,既改善了環境,又可造福人民。將來不但可以把它改造成一條景觀河道,還可利用它擴大灌溉麵積,發展水稻生產。”
這真是一個既大膽又宏偉的設想。林大錘興奮極了,這些天來一直困擾著大家的“鬼沼”終於有了整治它的方案了。他望著這無邊無際的荒原,對武大為說:“這個方案好啊,我們今年就邊開荒邊整治鬼沼,明年開了春,就集中精力收拾鬼沼。先在鬼沼周圍試辦一個農場,積累些經驗,然後就以這個農場為中心,向四周的荒原拓展、再拓展。”
文章繼續說著他們的建議:“關於整治鬼沼的具體措施,我們建議先從鬼沼的東南端挖出溝渠來排水,然後一點一點把稀泥底清出來,築好大河的堤壩,最後從西北端引入龍嘴河的清水,這樣這條人工河就造成了。以後在沿河兩岸多栽些樹,這樣既可實現水土保持,加固堤岸,又美化了環境。”
林大錘、武大為不住地點頭,他們倆曾無數次地規劃藍圖,但從來沒這麼具體,這麼宏大。他們請專家把治理方案盡早形成文字,並進一步做好工程預算。然後上報省裏,墾荒大隊的同誌們可以一麵等上級批文,一麵開始作動工的準備。
離開了“鬼沼”,因為林大錘還急著要去人和村,一行人便準備回開荒點去。等車的工夫,他還在和莊大叔、武大為聊著開荒的事、過冬的事,他還有一大堆事要說,可是汽車已經停在了他的跟前。車門打開後,林大錘剛想上車,突然眼前一黑,兩腿發軟幾乎要跌倒,多虧武大為把他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