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失蹤(3 / 3)

下晚的時候,來了一個電話,是附近鄉間小鎮的一家小旅館打來的,說昨天晚上有兩個城裏來的婦女住在他們旅館裏,年齡身高都與電視遊動字幕尋人啟事很相似,但是穿的衣服好像不是米黃色,也不是藏青色。電話是警察接的,警察說,她們住宿沒有登記嗎?登記的什麼名字?小旅館的人說,沒有登記,因為兩人都沒有帶身份證,反正也隻住一晚上,看起來兩人也不像是壞人,旅館就沒有讓她們登記,隻收了一晚上的房錢,第二天她們付了房錢就走了,問是什麼時候走的,值班服務員也記不很清了,現在惟一能夠判斷她們是不是失蹤的楊雪花和李曉娟的是她們遺忘在房間裏的一隻紫色的木質發卡,就是那種將一束長頭發束起來的發卡,警察說,好,回頭向兩位丈夫說,你們哪位的太太,用紫色的發卡?束長頭發用的那種發卡,楊雪花的丈夫想了想,說,說不準,我老婆好像是短發呀,撓了撓頭皮又說,應該是短發,李曉娟的丈夫說,我知道,我們李曉娟肯定是短發,警察向楊雪花丈夫問,你能確定嗎?楊雪花的丈夫有些猶豫地點頭,又搖頭,說,也說不準,也許以前是短發,現在長長了呢,他努力回憶前一天早晨在路口分手時留下的一瞬間的印象,仍然隻有一團米色的印象,沒有任何別的,長發?短發?什麼也沒有。

警察放下電話,說,現在我們再來分析,那個小鎮有個全國的羊毛衫市場,那裏的羊毛衫又多又便宜,你們的太太,也許在單位放半天假的時候,突然想到要去看看羊毛衫市場,她們坐班車到了那裏,時間已經是下午,美不勝收的羊毛衫使她們眼花繚亂,挑花了眼,不知到底買哪一件、買幾件,她們給自己挑了還得給孩子挑,給孩子買了還要替丈夫考慮,這樣看來看去,挑來挑去,考慮來考慮去,當她們最後買定自己所要的羊毛衫時,才發現末班車已經開走,這樣她們無路可走,隻能在小鎮的旅館上住一夜。

楊雪花的丈夫點頭,說,有可能。

李曉娟的丈夫卻搖頭,說,她們不回家,怎麼連電話也不打一個?這沒道理,她不知道家裏人會著急?

警察說,她們也許沉浸在挑選羊毛衫的激動之中,還沒有清醒過來,等到她們想到家的時候,時間已經很晚了,警察看了看李曉娟的丈夫,又說,我剛才已經問過旅館,他們隻有一台直撥電話,晚上10點值班員下班就不能打了,也或者,她們住下以後,碰到了什麼很會聊天的人,和她們談上了,一談,就收不了場,耽誤了打電話,想反正就一夜,明天就回家,不打也罷,所以……

李曉娟的丈夫覺得這種推測有道理,他點點頭。

楊雪花的丈夫說,可是也不對,就算她們真的在小鎮上住了一個晚上,今天一早,就該回來了,小鎮到城裏,班車也用不著一兩小時吧,就算趕不上頭班車,二班三班車中午前也能到了吧,她們不著急嗎,她不知道家裏人著急嗎?

警察說,我們再繼續推測,她們坐的從小鎮開往城裏的班車途中出了故障,前不搭村後不搭店,怎麼辦呢,等修車,可是司機沒有能力把車修好,等過路的其他車把這一車的人分次分批捎走,過路的車都是滿載,每次最多隻能拉走兩三個人,這樣你們的太太很可能仍然在路途中等待著車子把她們拉回來,警察看看兩位丈夫說,現在你們如果能夠確認那隻發卡是你們的太太的,事情看起來就不會很糟,警察重複了一遍,說,一隻紫色的木質發卡,將長頭發束起來用的那種發卡,兩位丈夫此時都非常想確認發卡就是自己老婆的,但是他們知道這樣做是自欺欺人,他們真的無法得知紫色發卡到底是不是老婆的,其間又來了幾個報訊電話,卻沒有一個有小鎮旅館的電話離事實靠得近,就在他們感覺到離事實比較近了的時候,警察給交警方麵打電話,問清今天一天這條路上沒有車出故障,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警察說,發卡也不起作用了,我的推測又走進死胡同,丈夫們的心再一次被懸掛在半空中。

警察腰間的bp機突然響了起來,警察看了看號,顯得有些猶豫,李曉娟的丈夫指指電話,說,你打呀,警察仍然猶豫,楊雪花的丈夫不過意地說,你要是有事,你去忙你的事情吧,把你夠耽誤的了,警察一笑,說,沒事,我下班了,是老婆找我,抓起電話來打,說,我在執行任務,警察老婆說,騙誰呀你,我已經問過你的同事,說你已經下班,警察說,下班雖是下班了,但是事情沒有結束,你看到電視上的尋人啟事吧,遊動字幕的,兩個四十歲的婦女失蹤,警察老婆說,你沒有想過你的老婆有一天也可能失蹤?警察說,開什麼玩笑,警察老婆說,是的,也根本用不著開玩笑,我和你,現在這種狀況,和失蹤有什麼區別呢,或者是我失蹤,或者是你失蹤,我們總是有一方已經失蹤了,警察張了張嘴,覺得再說不出什麼話來,放下電話,向兩位丈夫訕笑,說,老婆就是這樣。

孩子們也回來了,楊雪花的兒子回到家沒有看到父親也沒有看到母親,就自己找到李曉娟家來,兩個父親兩個孩子和警察一起繼續守候電話,很快就感覺到肚子餓了,李曉娟的丈夫起身說,我給大家做點吃的吧,隻能隨便做一點了,也沒有心思去買菜,他走進廚房去,廚房的窗是對著路口的,心懷僥幸地向上路口看一看,李曉娟的丈夫激動地叫起來:回來了!

警察反應最快,跑到門口,門一開,李曉娟已經站在那裏了,和每天下班回來時一樣,她一手提著些菜,一手托著兩塊盒裝豆腐,一看到警察,嚇了一跳,往後一退,說,我是不是走錯門了,警察說,沒錯,李曉娟說,你是誰?警察說,我是警察,來找你的,李曉娟奇怪地看著警察,說,找我,找我做什麼?警察向李曉娟看了看,說,原來你是長頭發。回頭向一屋子的人笑起來。

這時候大家發現李曉娟長長的頭發齊根用一隻紫紅色的大發卡鬆鬆地扣著,李曉娟穿一件淡綠色的上衣,一條咖啡色的長褲,李曉娟走進來向發著呆的丈夫說,你不看我拿得手酸,幫我接一接呀,李曉娟的丈夫去接過李曉娟手裏的東西,說,咦,你是長頭發?李曉娟說,你什麼意思?李曉娟丈夫張了張口,看到大家朝他笑,不知所措,愣了一會,才說,你到哪裏去了,急死人了。李曉娟說,我們到羊毛衫市場買衣服,挑花了眼,錯過了末班車,就到小鎮上的旅館住了一晚,說好今天一早趕回來的,哪知兩個人都睡過頭了。那地方好安靜,一點聲音也沒有,好睡呀,一覺醒來,已經11點了,退了房間,索性不著急了,在小鎮的飯店裏吃了飯,那小店的家常菜做得很有水平,我們要了一個家常豆腐,一個黴幹菜燒肉,再有一個湯。我和雪花從來沒有喝過啤酒,一人要了一瓶,剛喝上嘴時苦苦的,喝下去倒蠻舒服,怪不得你們都要喝酒。吃過了飯,去買回來的車票,車上人很多,擠得要命,許多人都站著,我們倆呢倒是有座位的。可是因為一人喝了一瓶啤酒,不一會就要方便了,又不好意思說,後來實在憋不住了,才叫司機停車,司機要趕時間,好多做生意,又不肯停,後來好說歹說才停下來,隻催我們快點,可是停車的路邊又沒有廁所,光禿禿的什麼遮掩也沒有,又有男人跟著下來方便,我們兩人隻好跑到老遠痛痛快快撒了一泡尿,還互相嘲笑尿長得像牛尿了,誰知等我們趕過來,車已經開走了。李曉娟丈夫說,怎麼會呢,司機不問明情況的?李曉娟說,我和楊雪花分析,大概是上車站著的人占了我們的座位,就促狹了,說人已經到齊,隻能這樣猜測了。後來我們就邊走邊攔車,卻沒有一輛車願意停下來帶上我們,我們隻能一直往前走,走呀,走呀,天都黑了,才有一輛大卡車捎上我們,一路上兩個司機還吃我們的豆腐,還好,也不過嘴上說說,沾點便宜,沒有動手動腳,把我們帶回來了。

這邊楊雪花的丈夫一見到李曉娟,聽說楊雪花已經直接回家了,馬上帶著兒子打了“的”,急趕回家,楊雪花已經在家做晚飯了,楊雪花丈夫看著楊雪花頭發披散著,楊雪花正用手攏著,說,唉,頭發披著不習慣,一隻發卡昨天掉在旅館裏了,丈夫驚訝地向她看了一會,怎麼也想不起昨天早晨告別時的楊雪花是什麼樣子,他簡直有點懷疑眼前的這個楊雪花是不是他記憶中的楊雪花,如果他記憶中有楊雪花的話。

楊雪花穿一身紫紅的套裝,楊雪花丈夫像李曉娟丈夫一樣“咦”了一聲,說,這衣服是你新買的?楊雪花說,你瞎說什麼,這套衣服我都穿了兩年了,春秋天都穿它,你不看見?丈夫說,你回來換過衣服了?楊雪花說,你說什麼,我剛到家,就弄晚飯了,你們一到家就要叫肚子餓的,我哪有時間換衣服?再說了,我也沒有回家換衣眼的習慣。丈夫說,那昨天早上我明明記得你穿的是一件米黃的外衣,楊雪花說,又瞎說,我其它顏色的衣服都有,就是沒有米黃色的衣服,顏色當中我是最不喜歡米黃色的。楊雪花的丈夫想了想,說,是嗎,那就是我記錯了。

這時候,楊雪花已經將晚飯做好,端上桌來,招呼丈夫兒子吃晚飯。

《啄木鳥》1996年第5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