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寶娘娘的侄兒對金誌豪說:“你聽他們瞎嚼,老太婆到城裏去幫人家了。”
金誌豪問:“這把年紀還出去幫人家呀?”
文寶娘娘侄兒對他看看,說:“她自己活該,老太婆,不安逸的,不死活爬。”
金誌豪就問文寶娘娘的侄兒要文寶娘娘去城裏的地頭腳跟,侄兒找了抄給他,說:“不過不一定的,她這個人,做人家做不長的,三天兩頭要換人家的,你自己去打聽吧。”
金誌豪臨走才想起一樁頂要緊的事情,連忙問:“文寶娘娘是不是會唱好多山歌?”
文寶娘娘的侄兒說:“我是不曉得,我也沒有聽她唱過什麼山歌,不過麼,聽人家說,老太婆早時候倒是會唱唱的。”
金誌豪有點開心。
文寶娘娘的侄兒又說:“你去尋她吧,她大概會唱的,從前我們這裏的老人,都會唱山歌的,現在大多數人不在了。”
金誌豪從文寶娘娘侄兒屋裏走出來,走出一段路,就有人告訴他,前麵一間小草屋,就是文寶娘娘的房子。金誌豪就順著過去看看,門也沒有鎖,推進去,一股黴氣,裏麵很破陋,他就退了出來,也沒有仔細看。
金誌豪回到碼頭,當日進來的船,當日是不回去的,要到第二曰才走,碼頭倒是有個小客找,是島上的農民自己辦的,其實就是在自己屋裏隔一兩間房間,加幾張鋪。金誌豪問了,住一夜收五角,如果搭夥吃飯,中飯三角,夜飯兩角。金誌豪付了一塊錢,進去看看,床單倒是蠻清爽的,就是地皮很潮濕。他坐不住,走出來散散心,到碼頭上,看見有幾個人在往一隻掛機的水泥船上運石頭,他走過去問:“你們的船,是不是今天開?”
他們說是的,反過來問金誌豪要不要搭船。金誌豪說他是想走。他們就叫他上船,說馬上要開了。金誌豪連忙跑回房東屋裏,舀了自己的包出來。房東追出來說:“喂,你不住了,鑰匙還我,一塊錢退給你。”
金誌豪還了鑰匙,說:“一塊錢算了,不要了。”
房東在後麵謝了又謝。金誌豪心裏就有點感動。上了船,他問船家要給多少錢,船家說是搭乘,錢就算了。金誌豪心裏更加感動,舀小島上的人的純樸和城裏人現在的俗氣比較,金誌豪歎了口氣。
第二日,金誌豪按文寶娘娘侄兒提供的地址,去尋找文寶娘娘。到那裏一問,果真不在,說是早就走了。金誌豪順帶問了一句,老太太怎麼樣,那家人家老老少少一致說這個老太婆是個笀頭,說做事情倒蠻賣力,就是人太笀。
金誌豪也沒有再問會不會唱山歌,不然人家舀他也要當笀頭了。
後來陸陸續續打聽了半個月,才有了文寶娘娘的下落。金誌豪又去,到了那條巷子,看見有幾個老人在說閑話。金誌豪就去問她們,有沒有一個鄉下來的老太婆,幫人家,叫文寶娘娘。
幾個老人相互看看,閉眼,撇嘴,其中一個說:“你尋她做什麼?”
金誌豪就曉得文寶娘娘在這裏了,又問:“她是不是在7號劉家裏做?”
老人說:“7號劉家裏,老早不要她了,調到前麵丁家裏,現在也不來事了。”
金誌豪不明白,就問:“她為啥,做人家怎麼換得這麼勤?”
幾個老人陰落落地笑,也不說明白。
金誌豪還想問幾句,就看見有一個幹癟枯瘦的鄉下老太婆拎了兩隻馬桶走過來,那幾個老太婆就說:“喏,文寶娘娘喏。”一邊又熱絡絡地喊文寶娘娘:“喂,文寶娘娘,有人尋你喏。”
金誌豪看文寶娘娘的樣子,實在是不像會唱山歌的樣子,更不像唱歌會唱來七八個姘頭的人。
文寶娘娘把馬桶往地上一放,喘了一口粗氣,就朝金誌豪笑,露出殘缺不齊的牙齒,有一隻金閃閃的。她說:“傺尋我,有啥事體?”
金誌豪倒不好講了,他不好說我是來請你唱歌的,隻好支支吾吾地說:“我來望望你的。”
幾個老人就起勁了,就同文寶娘娘打棚,說:“文寶娘娘,交好運了。”
文寶娘娘也笑,說:“我是免討飯呀。”
她們就說:“免討飯還裝隻金牙齒呢。”
文寶娘娘張張嘴,指指那隻金牙:“這隻牙,假的呀,就是包一層呀。”
她們又說:“包一層也不得了,現在東西,貴煞人的。”又問是不是老相公給的。
又說到底還是一個人清爽,像我們,有多少黃貨也給小輩裏刮光了,不刮光是不會歇擱的,又說了一大串。金誌豪沒有心思聽她們的閑話,他把文寶娘娘叫到旁邊,說:“聽說你從前會唱山歌,想請你唱唱……”
文寶娘娘說:“倷這個人,倷當真啊,哪個促狹鬼,騙人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