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農曆粽子節1(1 / 3)

1.陳曉克今天手癢

陳曉克夢見一道藍光。後來天亮了,炕上突然有人挺起光著的上身說:“今天是粽子節,我饞粽子蘸白糖。”睡著的知青都給吵醒,罵說話的人:“做夢吃粽子吧,不出工,還不多榻(睡)一會兒。”這個時候,馬脖子山三隊集體戶後坡上正有人一路滑下來,有人的身體撲到黃泥的後牆上。陳曉克從炕頭跳起來,渾身的血管繃得很緊。他說:“後山那夥小犢子又來挑事兒了,想把我們全堵在炕上,削他個老實的!”知青們都很緊張,亂七八糟地起身找褲子。陳曉克已經跳下地,他聽見後山上有人拿刀尖挑開鬆樹枝,是電工刀子。而且來人必穿白色回力牌球鞋。

陳曉克用力踏住炕沿,蹬上他的高筒膠靴。打開門,漫天遍野的霧氣抱住了陳曉克,他什麼也看不見。集體戶背後挨著後山的陡坡,坡上長滿了漸漸向上的鬆林。可是,現在連一根鬆枝也看不見。恍恍地看見三個本隊的農民,其中一個說:“陳兒,不睡早覺嗎?”他們馬上走到霧的深處,滿屁股是落葉,說話的那人在手裏捏住一隻野雞溫熱的翅膀根,野雞發出藍光的尾翎在發顫。這些陳曉克都沒看到。

陳曉克很生氣,特別想飛起腳,蹬到某個人的膝蓋骨上,不管這人是誰。

霧非常大,陳曉克的手非常癢。走近小路邊的一棵鬆樹,他拿手掌用力拍樹,黑鱗片兒一樣的樹皮裂開,露出了發紅的木質,鬆樹香嗬。再向前走,一個人也沒遇上,走到了隊部,隊長正在井台邊的飲馬槽裏嘩嘩洗臉。陳曉克聞見新鮮馬糞味,他想走。隊長看見他了,兩隻手快速倒騰著往井下放轆轤。

隊長說:“陳曉克,公社王書記捎話兒,讓你去交檢討。”

陳曉克說:“檢什麼討?”

隊長說:“打架都打到後山,打到外公社了,你還想不想抽走。趁今兒個過節,戶裏買糧,你去低個頭吧!”

陳曉克看見地下臥著的一頭老牛。陳曉克說:“牛,你爺爺想抽走回城嗬。但是,他又特別想打一仗,打到雙方都冒出血才好。”從馬脖子山三隊到後山有一條砍柴人走出來的路,陳曉克站在越來越濃的霧裏。他說:“人毛兒都沒有,後山的犢子都蔫了。”

回到集體戶,陳曉克叫小劉去隊裏要馬車,他站在炕沿上找軍帽。陳曉克說:“我的腦袋呢?”知青鐵男馬上放下臉盆,幫他找帽子。它在一條軟塌塌的玉米麵袋上。陳曉克找到女知青屋裏,她們都沒起來,慌忙拿棉被圍住肩膀,隻露出頭。陳曉克說:“紙和筆誰有?”她們說:“什麼時候我們有過那玩意兒?”陳曉克看一眼知青小紅水蜜桃一樣的臉,出了女知青的屋。

知青小劉從隊裏牽回來的不是馬車,是牛車。牛是土黃色的,背上有幾條不規則的白斑。霧使小劉和黃牛淡淡地融合在一起,隻有等待裝糧食的布袋微微地貼著地麵拂動。陳曉克拿根燒火棍出來說:“操,給老牛,舍不得套馬,走吧,牛。”小劉說:“沒拿鞭子。”陳曉克說:“燒火棍比鞭子頂用。”牛看見燒火棍黑細的一頭,向著濕漉漉的馬蓮叢裏移動了半步。牛想:要走了。

集體戶裏男女知青都出來,貼住黃土牆站成一排。過節不出工,牛車拉回米來,能吃上一頓大米飯,他們一個個全笑得很傻。陳曉克轉著軍帽,捏著帽簷,讓它挺實,又有弧度。

知青們說:“咱們陳戶長多像電影裏的軍官。”

鐵男說:“像個敵營長。”

陳曉克說:“是敵司令。”

牛車在霧裏走,吱嘎亂響。小劉爬不上車,他的腿像捆了沙袋一樣酸疼。陳曉克說:“看你像個娘兒們。”小劉說:“邁不動腿兒。”陳曉克算算小劉下鄉到錦繡公社有兩個月了。他說:“兩個月算個屁,沒拔過大草,沒脫過土坯,沒割過莊稼。像我,盯架(始終)耪了七年地,渾身上下哪兒也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