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思想開放的氛圍並不能必然保證成熟思想的產生。從開放走向成熟,其間還需要許多條件和環節;但沒有開放,成熟卻必然不會來到。今天的中國,從某一個角度看,思想已經非常開放,尤其在民間的語境裏;當然,從另一個角度看,開放卻仍似來未來。於是,思想的成熟就是在這樣的夾縫裏,拚命而頑強地向外擠,向外蹦,時而嶄露天才的影子,大多數時候卻仍不得要領,勉強蹦出來的常是一個畸形的“早產兒”……
我們在哪些領域需要更成熟的思考?
在談思想成熟的路徑之前,請允許我大概勾畫一下我們現階段在精神領域需要著力的一些方麵吧。
擺脫揮之不去的曆史悲情
不知讀者諸君有否注意到,或是否同意我的觀察:在我們這個民族的情感和思維的深層結構裏,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曆史悲情。辦奧運會無可非議,但我們卻要辦一屆“曆史上最好的奧運會”,由此將前麵一百年所有別國辦過的奧運會都壓在底下;我們無論在張揚自己的實力,還是在回擊別國挑釁的時候,似乎都有著一股情緒。
2013年春節,我閑來無事在家看電視,發現有評論在大談特談美國在釣魚島問題上對中日兩國的陰謀,試圖證明2012年開始的中日之爭來源於美國試圖搞垮中日韓的經濟合作。實在忍無可忍了,我在微博上連發了三段文字:
“有評論認為,此次釣魚島爭端是美國挑起的,意在阻止中日韓經濟合作。我告訴大家,美國一定有自己的國家利益和戰略盤算,但要說此次釣魚島爭端是美國人發起的,未免太誤導了。這即說,石原購島是美國策動的,中國的反購島也是美國策動的。千萬不能把國際政治次要因素當主要因素。太多陰謀論是弱者思維。”
“美國作為世界最大民主國家和最大超級強權,其國格無疑有分裂之時,不然就無法解釋它對連串國家的顛覆行動;美國在東亞也是有很大戰略利益的。但中國在認清美國國格分裂時,也須認真研究美國的地區戰略利益及其正負意義。一味以陰謀論來演繹“美國顛覆大戲”,確實能煽動大眾,但卻很誤導和缺乏建設性。”
“我們這個民族曆經苦難,由於缺乏啟蒙而在崛起時仍充滿悲情。這種悲情會轉換成自我膨脹和蔑視別人;但膨脹中則有點迷失,以至於居高臨下,咄咄逼人;蔑視時又頗不自信,心裏覺得對手還是強,生怕對手暗算自己,於是故意在聲勢上拔高一籌。這種情緒其實很平常,但卻千萬不能迎合,而要梳理,這樣我們才能進步。”
坦率地說,這種曆史悲情對一個曾經積弱貧窮,並飽受西方奴役的民族來說很正常,要徹底擺脫這種悲情,著實需要一點時間。但這不等於說,我們可以在這個過渡階段,過分渲染這種悲情,或任由這種悲情迷茫了我們的視野。
一個清醒、理智的人與一個任由情緒主宰的人之間的區別在於,前者雖也有人性的弱點,但卻能時時意識到並提醒自己,同時在日常言行中努力超越人性的弱點。民族的發展何嚐不是如此?
設定國家發展的理性追求
由於曆史悲情的作用,同時也由於很多時候我們往往被人性的弱點迷茫了視野,我們在國家目標的追求上,時而也會處於比較茫然的狀態。從大的方向說,對中國這麼一個曆史悠久的大國來說,未來發展的目標一定是成為一個世界一流大國,其中包括一流的經濟大國、一流的政治大國、一流的軍事大國和一流的文化大國。
從寬泛的意義上說,這一切不但無可非議,而且還應受到讚成和鼓勵。但下一個比較麻煩的問題來了:我們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經濟大國、政治大國、軍事大國和文化大國?中國的發展是否必然要以與別國產生不可調和的矛盾為條件?作為一個一流大國,中國未來的長期價值觀又該是什麼?如本書前麵所述,“漢唐盛世”是中國幾代人的夢,但這個夢的背後又有多少需要梳理的、似是而非的成分?
關於這些,由於本書前麵已有較為詳細的闡述,這裏就不再贅述。我隻想舉一個小例子。我曾與一位儒學學者對話華夏文明與當前的國際關係。隨著中國的發展、中華文明未來的複興,這是每一個炎黃子孫都十分關心和感興趣的問題。當我向這位儒學學者問起華夏文明未來的目標時,這位學者的回答是:恢複華夏秩序,收複華夏失土。我聽了不禁大吃一驚。這話要是就這樣被翻譯成外文,西方世界一定也會大驚失色,“中國威脅論”自然也就找到了最好的注腳。更何況,到底什麼才是華夏秩序?到底哪些才是華夏失土?即便當年真有這些“秩序”或“失土”,中國重新崛起之後,是否就一定要以各種方式奪回來?
當然,最後我與這位學者的對話還是較為順暢地進行,我們也在現代文明價值觀的基礎上達成了共識。但我想說的是,在這些所謂的“秩序”或“失土”的背後,其實是現代文明價值觀的缺失,即便對於具有深厚儒家學識修養的學者來說,同樣如此。
因此,中國要成為大國、強國無可非議,但中國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大國和強國?這卻是今天的中國人要仔細思考的問題。正如富裕不但無可非議,而且還要鼓勵,但通過哪些途徑致富才是正道?尤其是成為富人之後到底應該有哪些財富倫理需要遵守?富豪與慈善之間到底應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這些困擾中國富豪們的問題,同樣也是困擾中國這個上升大國的深刻而重要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