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永晉二十一年,節嚴冬景,寒雲掩落暉。

有人踏雪而至,回廊上腳步聲漸近,落拓的身影被夕陽扯的老長。

她坐在窗前瞧見他逆著暮光而來,周身似籠罩在一團迷霧之中……

“江淩之,你當真以為你區區螻蟻之身可逆轉乾坤?時者,勢也。”

“大人的勸誡數十年如一日,我耳朵都起繭子了。”她麵容慘淡,氣若遊絲,嘴角硬扯出了一絲苦笑。

他忽瞥見案頭上的宣紙上墨跡未幹,八個大字歪七扭八:“餘心所向,九死不悔”。

齊修為官數年,洞悉人心的本事堪稱一絕。

一個人若隻是一心求死,斷然不會還有心情玩笑,江淩之要做的是九死一生,但她要的是那“生”的可能。

她雖身在樊籠,心卻已入蒼穹。

八年的時光,他眼見著她一步步深陷囹圄,在她的眼中,自己不過就是個隔岸觀火的看客。

若是可以,他真想將她困在這一生一世,任由她癡怨瘋長,歲月成殤。

正文

永晉十三年初冬,飛雪席卷,東都城似籠罩在層層疊疊的迷霧裏。

齊修適才下了早朝乘轎回府,耳邊還盤桓著台諫的聒噪辯論之聲,一時間心煩氣悶,不停地轉動著右手拇指上的青玉扳指,暗自忖度著近來烏七八糟的朋黨之爭。

事無永恒,山無亙古。一興一亡,疾如旋踵。

忽而馬匹長嘯嘶鳴,馬車劇烈顫動了下,險些將車夫掀翻在地,隨即見一隻細弱蒼白的手倏然探進了轎內。

一旁的侍衛眼疾手快,抽刀便斬了上去,刀鋒尚未落至那手腕處,轎內傳出男子深沉暗啞的聲音:“且慢。”

他順著被掀開的轎簾一角望去,直直地對上了那清亮如水的眸子,一時間愕然,脫口而出的不是平日掛在嘴邊的“放肆”。

而是輕飄飄的兩個字:“何事”。

那攔轎的人登時板板正正地跪在轎門前,高舉卷軸於頭頂,顫著聲音高聲道:“民女為天下人請命!求宰相大人一個恩赦!”

這是齊修第一次見到江淩之,素衣白衫,長發委地,融於茫茫天地之間,活脫脫像一幅幹淨利落的水墨畫,有細致精巧的勾勒,又有恰到好處的暈染。

彼時心意赤忱,十六歲的江淩之膝蓋深埋於三尺白雪,心中卻是萬丈清明。

一旁的侍從遞上了那血跡斑斑的卷軸,他展開一瞧,上半段是慷慨淋漓的陳情,後半段則是重重疊疊,觸目驚心的血指印,像冬日裏綻放的點點紅梅,斑駁在一片茫然的大雪之中。

這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子?

他用餘光掃了一眼,那女子不似方才那般挺直脊背,而是跪伏在地,嬌小的身影被紛飛如絮的大雪掩映著。

一時瞧不真切,隻依稀通過那清脆的聲音,猜測到左右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

齊修冷眼看著眼前的景象,暗道:自己方升遷,這樣的燙手的事兒還是不理會的好,但又轉念一想,這女子如此大張旗鼓地在街上送狀書,恐怕是後患無窮。

幾番思量,還是動了惻隱之心,遂將手中的扳指褪了下來,命人遞給了她。

江淩之不曉得這位新繼任的宰相大人到底會不會出手幹預,此時十六位同門生死一線,她寧可拚卻性命也要搏上一搏。

可車馬終是遠去了,人影憧憧,她握著那枚扳指, 跪在長街上,任由路人側目,方才的忐忑不安盡化為塵,隻留下徹骨的悲涼。

風雪一刻也不曾停歇。

此時,暗無天光的牢房內,一個中年男人被酷刑折磨地枯朽一般,死死地盯著灰禿禿的牆壁,不時發出一陣陣詭異的笑聲,刺耳尖銳,口中反複念叨著:不值得,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