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姬稱誘殺了姬小子侯後,吞下翼城,自封為晉君,因根基淺薄,欲固江山。正欲除卻舊臣,重用親近之臣時,不料虢公林父受了天子令,率王師來討伐。二軍幾番交戰,曲沃不敵王師,敗兵而走,逃歸曲沃。姬稱做了一年晉主,如今又灰頭土臉而歸,再失晉業,心中不甚甘心,糾集一縱人馬,欲再殺回,與虢公林父爭鋒。下屬原黯思量曲沃新敗,軍心受挫,形勢並不利己,急忙勸止。稱聽信其言,暫且放下複仇之心,圖謀耕耘日後。
虢公林父也非討得便宜,雖說此般出師告捷,將姬稱逐出翼城,並非容易之事。就說經過幾番惡戰,折了兵馬不少,心中猶懼曲沃援兵埋伏,不敢窮追,遂與眾將議論後,謀下先定晉主,再收拾殘局。虢公於是收了兵鋒,引兵入翼城。進了翼城,猶恐姬稱回到曲沃,賺得兵馬後,折返來戰。虢公以備不測,令詹父在翼城外十裏處設下一支兵馬,與翼城形成犄角,若曲沃來犯時,可以互相照應;一麵又遣使齎書至曲沃,以使姬稱勿要輕舉妄動,否則自取其辱。其書大意曰:虢某奉天子之命糾逆晉亂,非吾本意,乃承應天子之命耳。今爾等若能知錯就改,好生安守曲沃,尚且無恙。倘若不能盡守人臣之道,安守本分,天子有言:‘晉事不奉天命,孰為逆亂者,不問皂白,令吾格殺勿論。’某隻好從命,爾等若再造次,敢於違逆天命,定不饒恕。
姬稱接著書信,覽畢後,色若凝霜,抬頭仰望天際,問道:“上天如何此般對我?同為天子之臣,何以別有不同?魯公子戲,宋公子馮皆得以安國。為何獨我不得安身?我屢得晉業,皆被天子遣將驅師來阻卻,化為泡影。我為晉主,百姓皆歡喜,奈何天子獨不容許?莫非命中注定此生我不可為晉主哉!”原黯在側慰道:“主公何故自蔑?魯公子戲之所以為君者,宣王之聖命也。宋公子馮之所以為君者,乃從華督之策也。今之天下,四方諸侯皆貪得無厭,華督不吝惜國庫中的貴器,釋卻舉國之寶,賄賂四方,遂得到諸侯相助。天子畏懼諸侯,不敢貿然去討,宋子馮幸得以安國。今主公新取翼都,打點諸侯不足,至於王臣,愈加欠缺。遂天子動兵,王臣奮力,諸侯不至,此乃症結之所在也。”姬稱道:“原來如此!賴我早先未聽卿言,吝惜國庫之寶,誤了大事矣!”言訖,姬稱悔恨不已。
不言姬稱如何後悔,此說虢公林父率兵進入翼城後,召見一班晉國元老問計,以輔立新君。舊臣之中,獨不見杜隰叔前來會議。且問人道:“杜子良何以不至?”人言道:“杜司寇近日患疾在身,不能行動,遂未至也。”虢公道:“原來如此,某當親自拜訪。”杜隰叔,字子良,周宣王時期的杜伯之子。昔日宣王濫殺嬰幼,杜伯納良言,宣王不受,反責怪而殺之。杜隰叔為避此般飛來橫禍,迫不得已攜家帶口逃奔晉國,投靠晉穆侯。晉穆侯與杜伯有舊,可憐其後代,收容了杜隰叔,賜予官職。隰叔至今在晉為官已有七十餘載,乃當世舊臣中最為長者,時年九十餘歲,為晉不可多得之才。雖患重疾,仍肩負司寇職。其有二子,長子杜原款;次子杜蒍,字世郎。多年以來,隰叔目睹晉狀,深知晉國同宗相噬慘烈,生在亂世,才無所施。遂為求得落個安穩,常叮嚀二子道:“我等乃是外來之臣,晉國宗族之事,不見便罷了,見之亦當未見也。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朝夕在鋒刃上求存,安守本分尚可,事不關己,當閉目塞聽,莫要深究,否則禍患無窮。”二子銘記於心,故屢次晉亂,杜氏都得以保全。
且說是時盛夏,天公常不作美,瞬時變化;一會兒烈日炎炎,一會兒便又風雨交加。當日盛陽後,突然烏雲蓋頂,降起傾盆大雨來。虢公不舍時日,頭戴鬥篷,身披蓑衣,冒著風雨出拜杜府。杜家二子正在後堂安守老父,突然家臣來報,說有貴客求見。隰叔長子杜原款出門來迎,接入府中。杜氏雖為重臣之家,幾經戰亂,府上早已寒微破舊,無力修繕,風雨到來時,四壁透涼。隰叔此時恙急,已不能起身,仰臥於床頭上,命若遊絲。次子杜蒍方才十三歲,守護在老父身旁,默默不語,見父病危,又不知所措,隻管兩淚橫流。虢公見狀,近至枕邊,問隰叔道:“某奉天子之命,來平晉亂。今逆臣姬稱敗歸,翼都不可無主,某來拜問杜司寇,當下孰可為晉主?”杜隰叔雖病入膏肓,仍疑於政事,以為後人前程無憂。其皺緊眉頭,兩眼環顧良久,方才徐徐回道:“煩勞虢公千裏征師,替晉國主持公道。可惜老朽年事已高,身體欠安多時,已久不問世事了。立君這等大事,還望將軍另尋高明。”虢公林父道:“天子托我定奪晉業;今外事已定,晉國自己的事,還需內臣輔佐。公乃晉國股肱,此事切不可推托。”聞語畢,杜隰叔方才放下顧慮,回道:“將軍如此執著,依老朽之愚見,公子緡可堪當此任。”虢公得言,拜別而去,然後立公子緡為晉侯。晉侯緡立,重用杜隰叔之子,此為後話。事畢,虢公林父班師回朝,複命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