佯狂本亦狂
癡狂亦須佯
不佯又不狂
如何哭悲涼
如何訴荒唐
───對於秩序的一種解釋
周衝從客廳那頭走過來。
或許,他正想穿越客廳,也可能他剛走到房間中央就停住了(一隻深色沙發。旁邊是矮幾,放著白瓷盆。)窗簾下著,陰影成為色塊。這樣就更加突出了兩件東西:白色的瓷盆,瓷盆裏暗綠濃熾的蔦蘿葉。如果有一個人,如果這個人在這樣的時候,他孤零零地從這間大客廳裏走過(窗簾很厚,下著,天氣真悶熱嗬),他看到這些白盆子、綠葉子,其實還是會聯想起其他一些東西的,比如說:窗外的天氣。黃梅天。隱約聞到的院子裏茉莉花的香味。還有那些花格漏窗。或許,他還會突然發現:這些東西竟然也是這樣,也是暗綠而濃熾的。
周衝像在找什麼東西。確實的目標是無法認定的,但手的姿式、身體的形態說明了一些問題。他顯得很著急。更重要的是:很顯然,他還沒有學會掩飾這種著急。幾個仆人走過,站定了,回答了幾個問題,就又走開。在早晨的周公館,這種仆人是隨處可見的。誠實,富有禮貌,身穿統一的服裝,讓人聯想起類似於秩序、嚴謹、幹淨這樣的詞語。像影子與植物,它們布局在周公館的每一個角落,站定了,準備回答每一個能夠回答的問題。
但周衝顯然在找什麼東西。他從大客廳一直走到後花園,然後再走回來。在這個過程中,他遇見了他的母親、他的哥哥,還看到了他父親的背影。他們都站下來,看著他,和他說話。
他們說:天真悶熱嗬。
天確實是悶熱的。有些光線透過厚窗簾,落在了客廳的地板上,有種磨光的效果(一種淡藍與白的混雜)。地板上也有水氣,牆上,花園裏,白瓷盆的邊緣。有個仆人告訴周衝說:
是黃梅天了。二少爺。
所有的人都在黃梅天的周公館裏慢慢走動著(或者靜止),至少表麵上看起來是這樣。隻有周衝不是。況且,今天的周衝還穿了一件白衣服,非常晃眼的白色。他在客廳、花園、走道、房間之間來回走動,他甚至還奔跑起來了。就在他奔跑的時候,有人拿著廚房開出的菜單去問他的母親:
太太,中午的菜請過目一下。
太太的回答很慢,太太看菜單的時候那神情也是緩慢的,甚至可以懷疑:她究竟有沒有在看。她揮了揮手。是照舊的意思。要知道,周公館的午餐一向是非常考究的。全家人圍著餐桌,總是圍桌而坐。坐的秩序也是固定的:老爺坐在正中,左邊是太太,右邊是大兒子周萍,周萍的旁邊則是二兒子周衝。有時候,老爺會有客,老爺有客的時候,午餐常常推遲,會客室的門也是掩上的。老爺有時留客吃飯,有時不留。但不管怎樣,午餐總是豐富而具規則。每個人的麵前放著白色繡花的餐巾,仆人們站在後麵,弓著四十五度的背。老爺吃了一會兒,經常會忽然想起什麼,停下手中的碗筷,轉過頭對周衝說:
小孩子還是要多吃些蔬菜,總吃葷是不好的。不要總像你的母親。
說完這句話,他會很快地看一看身邊的繁漪。至於周萍,老爺倒是並不很擔心。周萍已經形成了很好的飲食習慣,他的葷素搭配得很好,量也有所控製。並且,在吃飯的時候,周萍就像老爺一樣講究禮儀。看上去很像一個上等人。
吃午飯的時候,總是能讓老爺生出許多感慨:一家人圍坐在一起。陽光燦爛。先上了一道開胃的湯,然後是冷菜,幾隻愛吃的小炒。最後是水果。隻是有時候,透過餐廳開著的窗戶,他能看到對麵大客廳被風翻卷起來的窗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