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向無風響鴿鈴。在風華大陸上要傳遞消息,首選自然是輕巧方便的信鴿了。有些星者通曉傳音之術,可以遠隔千裏而對話。但這是等級很高的道法,它對地點的要求很苛刻,隻有知道對方確切的位置才能開通陣法,越遠的距離越是要求精準,還必須消耗高級的晶石,不是人人都能辦到的。

任一笑從西境發了一封信去北境,信裏寫了一些他最近見到的稀奇古怪的東西,比如說那裏很多聞所未聞的植物、怪物,比如說一個莫名跑去刺殺他的女刺客等等。

鴿子放出去之後很長時間沒有回音。他知道來回有幾萬裏的路程,自然不會那麼快的。也許路上走丟了或是被吃了也說不定。

任一笑微微揚了揚嘴角,接著向駐地的囚房走去,那裏麵關著那名被擒的女刺客。她寧死也不肯對自己的身份透露一句,若不是拷問時痛得失聲叫出來,任一笑幾乎以為她是個啞巴了。但剛剛,他卻突然想起了自己似乎曾經見過她。回憶追回到幾年前剛見到“小初”的時候,他眼裏恍然閃過一絲亮色,加快腳步走過去。

這個時候,一隻從北境遠渡萬裏而來的信鴿疲憊地落在了紫坤城星部一名紅衣女子的手上。

火鈴從鴿子腿上解下信筒,心中一緊,細小的竹節製的信筒上刻著紅色的記號,“危報?”她立刻向廉貞府殿內跑去。

路楓打開信,看了一眼之後神色沉了下來。

“你剛剛看過了?”他問。

“屬下不敢!”火鈴慌忙俯下身子。

“不用多心。”路楓把信遞到她眼前,“信上說北境的情況很不好,破軍星也落入了敵手。他是你的舊識吧,我想你應該很擔心。”

火鈴不敢置信地盯著紙上那幾排倉皇的字跡,直到路楓又將它從手中輕輕收回。她本能地抬起頭,驚恐地注視著麵前的男子。

“廉貞大人,這……”

“別擔心。”他說,“我這就去正殿與其他主星商議對策,設法營救破軍星。”

他說完就快步向門外走去。火鈴立在原地,心中止不住地戰栗。

怎麼辦?不會出什麼事吧?

那孩子……怎麼辦?

綠波伏在案前,認真地謄抄文件。她手中拿著一支嶄新的狼毫小筆,筆杆上刻著秀致的梅花圖案,十分好看。前天二月十五,正逢紫坤城的花朝會。身在天相府當職的狼夜邀她去集市上遊玩,她沒去,於是他就帶了這支筆送她。

雖說破格地升了一級,但她要做的事情與以前相比並沒有太多的變化,依舊是每天安安閑閑,忙著一些紙筆上的工作。熟悉了之後事情越做越順手,也愈發顯得清閑了。她偶爾會想,一直這樣下去的話,她所學的道術和武藝會不會就此遺忘了呢?

還是要每天勤勉地練習一下吧。

一個柔軟溫熱的毛團突然躍上了她的肩頭,又“啪嗒”跳到桌麵上。

“小雪!”她急忙拿遠筆墨,將小白狗的身子抱起來,“你睡醒了?不可以再跳到紙上來了,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那是要交上去的文書。”她摸摸小狗的毛,“餓了吧?我這就去給你準備吃的。”

白麟初前往北境之前將小雪留在了她這裏,“去打戰的話誰還有閑心養寵物?”他說,把小狗丟過來,“你先幫我看著它。要是這狗崽子想對你做什麼壞事,你就用它的靈珠敲死它!要是……碰到什麼壞人的話,就放狗去咬。”比如現在天相府裏的某隻狼。他一直對那位“師兄”心存著芥蒂,話卻是如何也不好說出口的。

那時綠波接過小雪之後,小白狗立刻就歡快地向她臉上舔去。白麟初一拳把它敲下去,敲得它縮著脖子委屈得直嗚咽。

綠波抱起小雪,摸摸它的頭親了一下安慰它,白麟初氣得正要跳起來,她急忙也親了他一下。

之後她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發現他的臉已經不是以前那樣柔軟嬌嫩的樣子了,膚色依然是偏白的,印象中一直是圓潤可愛的五官已經變得清俊明朗起來,那雙水水的大眼睛更是時常慣性地帶上了幾分堅定沉靜神色。孩子正在轉化成少年,轉化成一名男子。這樣奇怪的陌生感在她的心裏發酵成一絲微妙的尷尬,回想自己剛剛行動,她的臉不覺紅了幾分。

少年依然扁著嘴,臉上遺留著憤憤的神情。隻有他自己清楚那隻是粉飾而已,如果不裝作生氣,他真的不知道有什麼更自然的方式與她在此時房間中相處下去了。

接著綠波就又拿起了針線,繼續做手中的娃娃,他便在旁邊看她忙,一時也不用說什麼無關的話了。

隻有一身無憂的小雪,睡不慣人類的織物,跑到了屋外的鬆樹上,攀上一節粗壯結實的旁枝,兀自睡得好眠。

從那一晚到先現在,過了已經有一個多月了吧。

綠波拍拍正在狼吞虎咽的小雪的頭,“乖,吃完自己先去玩。”

她回到桌案前繼續未完成的工作。一會兒之後小雪就吃好飯了,她聽見它跳到軟椅上撲騰起來,轉頭一看,大驚失色。

“小雪!”她叫著,飛快地跑過去,從小白狗的口中搶救出小小的布娃娃,“你不可以咬這個!”

她把娃娃握在手中,用袖子擦幹淨。小人兒躺在手心裏,胖嘟嘟的臉直麵著她。

“小初……”她輕輕地叫了一聲,摸摸它,把它藏在懷裏。小雪似乎知道自己做了錯事了,怯怯地用身體蹭著她的腿,細聲地叫喚著。

她蹲下身子撫摩著它,“小雪,我說他一定很快就能完成任務回來了,你說對不對?”

小白狗格外柔順地低叫著。綠波微笑著抬起頭的時候,發現門外不知何時來了一個人。

“火鈴姐?”她歡快地迎上前去。

“綠波,北境那邊來了信。”

“是小初寄來的嗎?他還好嗎?”

火鈴望著她滿臉期待的神情,勉強笑了一下。她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下來。

“綠波,你聽我說,慢慢地聽我說……”

如果是換一種狀態來到這裏,他或許會對眼前所見到的景象生出一絲讚歎。

北國確實地處北冥以北。很難想象在那片浩瀚的冰海之外還存在這樣廣大的一方土地。白雪覆蓋的地麵上,四處可見石製的房屋,每一間屋頂上都豎立著短小結實的煙囪,呼嘟嘟冒著白氣。

石屋中非但不冷,甚至可稱得上溫暖。這裏的地層之下蘊藏著罕見的熱能,鬼族的人自從發現這點之後,花費了漫長的時間和極大的精力才將其發掘利用了起來。如今,深深的雪地之下連接著四通八達的管道,天然的熱能由此傳輸到每一處需要溫暖的地點去。這一項驚人的工程,若沒有親眼見到,根本是難以想象的。

一旦有了溫暖,就有了更多的植物、動物,有了生存必需的能源與消耗品。鬼族的人在特定溫度的室內培育果木,種植糧食。他們已經能遊刃有餘地利用好這裏豐富的地下熱能,長久以來遠避紛爭,生活得安閑而自在。

白麟初身在囚室。他在想,是不是所有人都習慣將關人的地點設置在地下呢?就連鬼族也不能免俗。

黑暗、陰濕,這些是牢獄中最普遍的特征。他被鐵鏈鎖著四肢懸吊起來,這就體現了些特別的身份,與其他隨便扔進木柵欄裏關一關的人員大為不同了。

白麟初用力扭了一下脖子。從昨天起他就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昏睡過去,實在有些僵硬了。這一個輕微而吃力的動作卻引發起了嗓子裏的一點癢,他猛咳了幾聲,胸口的斷骨處又傳來幾分痛感,“哇”的一聲,一口血從口中噴出來。

他舔舔嘴角的血跡。算算時間,又到了那家夥該來的時候了吧。

牢門處傳來開鎖聲,幾排牛油巨燭魚貫而入,陰暗的囚室內霎時明亮如白晝。

斑駁的地下鋪上了織錦的地毯,一張櫸木雕花桌、一把紅木如意太師椅很快被安置好,盛了香丸的熏爐也點了起來,一時間,蘭香滿室。

煩不煩呀,每次來都要搞上這麼一套。白麟初怏怏地想著,半盞茶的工夫之後,他就瞧見一雙登著踏雲長靴的大足從門外閑悠悠地踱了進來。

一身錦裘的念卿狂安坐在太師椅上,望著眼前的囚架淺笑。

“破軍大人,又一日不見了,別來無恙?”

“還好。”白麟初懶懶地回答一聲,眼睛倦倦地直想合上。這段日子以來他幾乎每天都過來說同樣的話、做同樣的事,是個人都會覺得無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