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雲省二十幾度,高海拔地區紫外線強,樹蔭下和太陽底下是兩個世界。
山腰的泡桐林是絕佳的避暑地,村裏的小孩子沒事就喜歡聚在林子裏玩耍。
易離縮在樹杈上睡覺,身下的歪脖子泡桐不算高,對她目前這個五歲的豆丁身高來說簡直絕佳。
她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還是個追夢的剪輯師,苦哈哈趕著片子。後期組導演一根又一根的抽著煙,一聲又一聲的歎著氣。
她耳邊全是他的碎碎念:“改吧改吧,現在不流行苦逼人設了,男主改男二嘛,導演說改,咱們能咋樣?”
“別說了別說了,能按時出,能出!”
易離身邊明明就一個後期導演,卻像是圍了一圈人,悶得人喘不過氣。
然後她就開始真的喘不上氣,腦子裏吐槽起來:都死過一次了,還來?
她忍不住大口喘氣,給自己嚇醒了。
入眼是一張黑黢黢的小胖臉,一雙圓圓的眼睛透著清澈愚蠢的光。
小胖子“嘿嘿”一笑,缺了一顆門牙還透著幾分滑稽。
他手上還捏著易離的鼻子,一臉小大人樣地說:“快別睡了,我綁了個大秋千,快來試試!”
易離抬起手就掐住他的臉,小胖子知道這是她不高興被捏鼻子,立刻認慫鬆了手,站一旁乖乖等易離自己跳下樹來。
小胖子叫劉恒,眾所周知,每一個體型和胖子掛鉤的小胖子,都會被默認叫小胖。除了易離,村裏的小夥伴是沒人叫他名字的。
小胖快8歲了,馬上上小學二年級,和目前5歲的易離玩,很自覺當自己是大哥哥。
這是易離穿越的第5年。
上輩子三十歲“高齡”加班猝死,易離帶著“手裏的電影還沒剪完”的糾結迷迷蒙蒙穿了。
為什麼是穿越而不是重新投胎呢?因為她醒來的時候還發著高燒,前身是個被拋棄的嬰兒,大冬天的被扔在雪地裏,已經凍死了。
她剛猝死又突然穿越,腦子裏是渾渾噩噩不太清醒的,沒什麼求生欲。等想起來應該哭喊一下,已經沒什麼力氣了。
易離以為要重新投胎的時候,阿婆清瘦的臉突然映入眼簾。她眼睛很大很亮,對上易離視線的時候笑了起來,眯成一彎新月。
易離看著她滿頭的銀發和慈愛的臉,上輩子累死累活沒有結局的電影夢和這輩子剛出生就要領盒飯的委屈一起迸發,嗷嗷大哭。
易離沒玩上小胖精心製作的秋千,因為村裏已經響起了各家各戶媽媽們喊“回家吃飯”的聲音。
小胖媽媽肺活量極高,能從村頭響到村尾,小胖這會兒沒聽到自己名字,還想再玩一會兒。
易離知道他新紮了秋千沒玩上得難受一晚上,也不管他,拍拍身上的灰,慢慢往家裏走。
易離穿著綠色的小單衣,腰板挺直,一張嬰兒肥圓嘟嘟的小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她平常也沒什麼表情,給人的感覺大概是生性不愛笑。
小胖覺得她那個不愛笑又慢悠悠的樣子很有高人風範,但其實易離小朋友不愛笑隻是晚上睡不好,走路慢純粹是小時候挨了凍,身體不太好罷了。
易離這個白撿來的身體還小,問題不少。
除了時不時的高燒,最困擾易離的是失眠多夢。
易離發誓自己上輩子那點微不足道的遺憾早就釋懷了,她親緣薄,父母去得早,有一兩個知心的朋友,但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成年人向前走,影響不大。
上輩子死就死了,於她而言了無牽掛。
但她還是無法控製地做夢:有時候她是傀儡園裏一個跳脫的傀儡,主人會滿園子追著她,抓到手把她四肢剪掉;有時候她在幽徑的山道上奔跑,感覺自己能迎風而起的時候,一腳踩進了蛇窩;有時候她身處一望無際的草原,她想聽風聲,想聽水流和悉悉索索的蟲鳴,卻隻聽得見自己的心跳,世界安靜地隻剩下她一個人……
易離就這麼做著天馬行空的夢,慢慢地也不再對噩夢有什麼特別的情緒,有時候遇到精彩的劇情還能回味一陣。
隻是精神實在說不上好,自然也就不愛笑了。
易離倒也不是諱疾忌醫,不過阿婆被她總是突如其來的發燒折騰得夠嗆,易離不想她擔心,最重要的是,她隱約有種感覺:她這些沒緣由的夢,可能和自己原本不屬於這個身體有關。
還沒進門就聞到了屋裏的飯菜香,易離快步進門,阿婆正揭開爐火上倒扣著的燜鍋,新燜出的土豆混合著韭葉香,易離吸了一口香氣,奶聲奶氣喊了一句:“我回來啦阿婆!”快步進裏屋拿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