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通”的曆史尷尬 [下](3)(1 / 1)

費孝通坦承,他從美國歸來,性子變急了。他著急的是,如何以文化溝通來促進人類合作,消弭國際誤會。他不會想到,僅僅五年之後,新的戰爭又在“三八線”南北打響。戰爭正在改變一切,包括他本人。在“反美”高潮中,在思想改造運動中,時任中央民族學院副院長的他,必須直麵自己的過去,必須無情地拋棄“舊我”。於是,在費孝通的自我批判中,我們讀到了深刻的解剖,思想淵源、教育背景,甚至與美國“中國通”的良好關係,現在這些都成了繞不開的內容。

在《清洗自己,站進人民隊伍》一文中,費孝通直接談到了美國之行:

我的向上爬,跌入了帝國主義的掌握,發展到更可怕的境地。當美帝企圖在遠東擊敗日帝,並且代替日帝奴役中國的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他們以同盟國的麵貌,以文化聯絡的名義,陰謀製造為他們侵略計劃服務的“民主個人主義者”。我是他們的對象之一。我為了個人的地位,輕易地接受美國國務院文化聯絡局的邀請,到美國去訪問。我雖則自以為是做文化工作,和學術界相往來,而實際上美國的學術界就是帝國主義禦用的機關。在美國招呼我的國務院文化聯絡局的費慰梅,她的丈夫費正清,自稱為中國通,在哈佛大學主持中國研究部,就是國務院的策士。他所獻的計,很多材料和說法是根據我所公開發表的論文和書本,艾奇遜對民主個人主義中間路線的幻想和他的策劃是有密切關係的。資產階級欺騙人,以學術為超政治,我切身的慘痛經驗就說明了這個騙局的可怕。

(《批判我的資產階級思想》,一九頁)

一九四六年七月,聞一多在昆明遇刺罹難後,費孝通等一批民盟領導人,曾到美國駐昆明領事館避難。時過境遷,此時的費孝通,也不得不將當年與美國外交官關係友好的舊事,放在“認敵為友”的“反美”高度上予以解剖:

我認敵為友,在行動上犯了嚴重的政治錯誤。最突出的是聞一多同誌殉難後,我和許多民主人士避到昆明美國領事館。當時我認為當時昆明的美國領事是個左派,思想很前進……我利用這個空子,來保護昆明的民主人士,自以為是有功的。我完全沒有想到,這個行動正給美帝帶上一個虛偽的麵具,迷惑了群眾,把敵人作為朋友,這個損失遠過於少數民主人士的性命。我為了自己的生命而犧牲了更多的人民的鮮血。(同上,二一頁)

費解與困惑,似乎從來就是曆史不變的主題。在這樣的自我批判中,我們看到的不隻是費孝通個人的蕭瑟與無奈,更看到了美國那些“中國通”的曆史尷尬。在朝鮮戰爭的同一時刻,無論在美國,還是在中國,他們都被貶斥,甚至被拋棄,仿佛都成了曆史的匆匆過客。

凝神望去,“三八線”南北,天空被戰火燒得通紅,通紅。國際格局,政治格局,乃至思想格局與精神格局,都在改變中。這種波及一切的改變,將延續下去。許多年後,人們才有機會重新審視它的過程和細節,估量它的代價,思考它帶給中國和世界的一切。

一場非常態的戰爭,就以這樣的方式把一頁新的曆史驟然翻開。然後,再把審視與思索,留給了未來……(全文完)

(編者注:《時代》中國係列專稿連載截至本期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