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已定,敬王卻不願不戰而降。
他也曾領過兵,他也曾馳騁沙場,哪怕是死,也不能束手就擒。
敬王一聲怒吼,摸出一支袖箭,朝著城門上射去,捆綁蕭氏的繩子被射斷,蕭氏驚恐萬狀地發出一聲慘叫,從城門上重重地摔了下來。
血流了一地,她死不瞑目,仍大睜著眼睛,仿佛還在想著那頂本就不屬於她的鳳冠。
敬王看了母妃最後一眼,含淚調轉馬頭,揮著手裏的長槍向禁衛軍們殺去。皇上至今還沒有傳來就地處死的旨意,眾人不敢傷了敬王,下手總是有顧慮,敬王就這樣一口氣衝出了人群。
他也不知道該去哪,他隻想這樣一直跑下去,隻要不停,就不用麵對自己的失敗。他想自殺,卻又有些不甘,謀劃了這麼多年,母妃幫他掃除了那麼多障礙,而他也犧牲了自己的側妃,還有側妃肚子裏的孩子,還犧牲了自己唯一的好兄弟……
為什麼付出那麼多,卻還是贏不了。
敬王越想越痛苦,他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環出了問題。
街道兩邊的鋪子早已聞訊關了門,花燈也因兵馬的衝撞東倒西歪,一片狼藉的大道上空蕩蕩的,隻有蕭瑟的冷風在耳畔呼呼吹著。
忽然,一個若隱若現的人影出現在街道正中。
敬王慌亂中用力拉緊韁繩想要勒住馬,馬蹄交錯間,他隨著馬匹一起摔倒在地。
他趴在冰冷的地磚上,微微抬起頭來看向那人——那是個灰頭土臉的女乞丐,蓬頭垢麵,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敬王。
她的懷裏還抱著一個男嬰,確切地說,是男嬰的屍體,已經腐爛、發臭。她大約是精神失常了,不願承認孩子的離世,隻繼續拍著懷裏的孩子,像是在哄他睡覺一樣。
敬王覺得這個女人越看越眼熟,終於,他想起來了。這是靖安侯世子生前的妾室袁姨娘,那麼她懷裏抱著的,當是靖安侯世子不滿周歲的小兒子……
一種難以言說的痛苦攀上心頭,敬王的腦海中一瞬間湧現出好多好多關於靖安侯世子的回憶,他們少時一起讀過的書,練過的劍,逃過的學,挨過的戒尺……
兩個形影不離的身影在腦海中漸行漸遠去,其中一個人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模糊,直到再也找尋不見。
敬王忽然間回憶起靖安侯世子在牢獄中寫下的絕筆。
“而今作別,捫心自問,自覺無愧於君,不知君心是否亦然?”
他到底是負了他。
心裏緊繃的最後一根弦鬆懈了下來——他終於能夠坦然麵對自己的失敗,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認清現實的缺口,讓他有勇氣拿起佩劍,結束自己這痛苦的一生。
這是他內心深處的最後一點良知,他對不起靖安侯世子,這條命,遲早要還的。
是夜,敬王兵敗,自刎於起霧的長街。
袁姨娘眼看著敬王死在自己麵前,她沒有驚恐,也沒有落淚,隻仍舊抱著孩子的屍首,踩著綿軟無力的步伐,轉身走開,口中哼唱著不知從哪聽來的不成曲調的歌謠:
“都道故人心易變,諸般往事付笑談,賞心樂事誰家院,個中兒女各癡頑,大夢醒,誰如願……”
……
下半夜,幾列巡城的衛兵挨家挨戶敲響了百姓的門,告訴躲藏著的百姓們,叛亂已經結束,大家可以出來了。
一品香茶樓的大門也被叩響,一身錦袍華服的趙瑾打開門來。那衛兵見狀,連忙恭敬道:
“鎮國公,我等奉命巡城,查看一下百姓們的安危,冒犯了。”
其實,皇上是借著查看百姓的安危來搜尋敬王一黨的餘孽,看看上半夜都有誰形跡可疑。
趙瑾一臉的疲憊,睡眼惺忪地說:
“哎,昨夜這花燈賞得正好,忽然聽到城中叛亂,我便帶著家人躲到了自家鋪子裏。這一夜啊,大門關得緊緊的,誰都不敢合眼,可給我累壞了……哦,對了,請容我將家中女眷安頓好,再請這位軍爺進去,免得把她們嚇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