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風光的單府,居然一夜之間死了十八個。衙門判的凶手,還是他自家的少爺。奇了不是?”
店內嘈雜,方周與李見深自外除妖歸來,在山門腳下打尖,菜還沒上,故事先撿了個。七嘴八舌中,他們聽得一個沉而易辨的聲音問:“這位單少爺……為何要殺自家人?”
有夥計接話道:“所以才奇著。你說他,連自個兒老子老娘都沒放過,偏那新入門的媳婦兒梁氏一根毫毛沒碰,這親得有多親!”
“那官府如何說?”那人道,語氣冷靜近於無情。
李見深與方周奇異,望得那人身影背光,唯見下頜冷峻的線條。
“官府?”夥計擦著油桌,已鋥亮得照出人麵。
他唏噓道,“沒了靠山,又留下偌大的家產,青天大老爺自是問了又打,打了又問,怎奈他死活不認罪。沒成想,這個作惡多端的玉麵閻王還挺硬氣。要我說啊,他之前不仗著家業在我們這兒橫行霸道,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個下場,都是報應!”
那人略疑:“……如此,這位單少爺從前就並非好人?”“他要是個好人,我眼睛長後腦勺去!” 夥計哈哈一笑,洋洋開了胃口,“不講十年八年前,就說最近,他家當鋪的一個夥計突然失蹤不見,等人找到的時候,身上都泡發白了!咱們誰不知道,那夥計和單少爺不和,三番五次被打得鼻青臉腫趕出單家!”
那人聞言,沒再續問。
一直伸長耳朵收聽的方周和李見深倒想多問幾句,剛要搭話,樓下傳來一聲暴喝:“叫你少說閑話!再不下來,扣光你工錢!”
夥計驚嚇,風似的直奔樓下:“來了來了!掌櫃的您行行好!”
擦身而過,遮擋視線的一瞬,對麵那人竟消失不見。方周和李見深看著空空的客座,篤定對方也是修道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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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用過飯,往單家凶宅而去。驟然死人過多,如有怨魂停留,也好早日度化。
“喂你說,單家那貨是不是蠢蛋?”方周笑嘻嘻頂了一下李見深肩膀,眼中閃爍孩子氣的狡黠。
李見深報以微笑,表示願聞其詳。
方周舉出三根手指,頗英明地說:“其蠢有三。其一,持刀殺人。其二,不藏屍體。其三,不肯認罪。”
李見深沉吟著,道:“既然你相信那位少爺是被冤枉的,為何又希望他認罪?”
此言出,方周狐疑將他打量一番:“我的深深哪,你是不是修道修糊塗了?如今這世道,大魏朝廷無能,奸臣當道,能有幾個好官?我要是青天大老爺,不管那單少爺有罪無罪,打死也得讓他認下,不然單家那萬貫的家財怎麼充公?怎麼流進自己的口袋?”
風緩撥袖,李見深靜聲不語。他在方周的目光中略有凝滯,卻未能道出個究竟。
單家已到。
抬首望去,高門黑漆,上懸“單府”二字匾額,氣派厚重,確為殷實做派。現卻簷下生草,門牆凋敝,一片蕭條。方周伸手一觸,門便“吱呀”開了。
時值黃昏,暮鴉歸來,空氣悶懨,一絲風也無。兩人環走一圈,並未發現怨魂聚集,倒有一間廂房可疑。
是個女人家的房間。
李見深一進門便看見懸於牆正中的神仙圖,圖中天人之姿,宛若高山之劍,威儀濟楚,佛如虛空透至,直攝心魄。
“高上紫微垣扶光仙君。”方周把一旁的字念出聲,這使李見深從畫中醒悟。
“你有聽說過這個神仙嗎?”方周問。
李見深微微搖首:“沒有。我聽師父說,高上紫微垣除了眾星之主的紫微帝君,其餘神仙不計其數,名號便也鮮為人知。”
方周挪開視線,四下掃視這間屋子,自顧自說:“能住在這裏的,想必是個有點身份地位的女人……主人家的妻妾?”
他回過頭去,李見深不知何時已將那幅神仙圖卷起,細細塞進了乾坤袋中。
“你拿這個幹嘛?”
李見深避而不答:“我們去找梁氏吧,這裏應該是她的房間。除了‘凶手’以外,她能活下來,其中必有蹊蹺。”
“行。”方周眼珠稍轉,應下聲。
二人不多時便打聽到梁氏下落。自夫家出事,她唯暫回娘家,且距離不遠,就在鎮東。
比之單府,梁家不算大,三進庭院,書香世家。在蒙昆鎮上,也算有頭有臉。
李見深與方周說明昆侖弟子的身份,得到了家主的熱情接待。
梁氏父母說,自從女兒回到家中,晝寢夜行,日夜顛倒,不與旁人多言,整日隻待在自己房中,也不知道是在夫家受到了驚嚇,還是害病了。
兩人聽過,提出要見梁氏的請求,這對愛女心切的父母立刻同意了。
天空一刻暗似一刻,梁氏盥櫛完畢後,二人在小廳見到了她。
梁氏知書達理,起初問候並無不妥,但當李見深拿出神仙圖時,她神色微變。
“梁小姐可認得此圖?”李見深為照顧她的情緒,聲音很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