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笑不得,傷感的情緒竟莫名淡了下來,心中不禁感激起這個‘多管閑事’的人來,可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嘴硬道:“我才不是什麼垂淚人呢,隻不過天熱了,眼睛冒了點汗而已。”
“哦,可我今天一連見到兩個眼睛冒汗的人,心情可是大大的不好。”那聲音帶著誇張的戲噱。
看來這人是從宜妃那裏過來的,等等,這人應該不是太監(小太監們哪有這種膽子呀),那麼在這個時間能到鹹福宮的,便隻能是……
我趕緊轉身施禮:“奴婢給……”抬頭判斷一下是五阿哥還是九阿哥,總不能籠統的說‘奴婢給五阿哥或九阿哥請安,五阿哥或九阿哥吉祥’吧。
不瞧則已,這一瞧…#¥%¥#…腦袋瞬間短路,不可能……這怎麼可能……那個長的像禍水的男人,艾九?!
艾九也一副被雷劈著的模樣,錯愕,但錯愕過後,他的眸光變的難以捉摸起來,彷佛……老鷹打量著小雞、猛犬死盯住貓咪。我被盯得毛骨悚然,瞞天過海、釜底抽薪、聲東擊西……三十六計一一滑過腦海,卻發現一條也用不上,艾,愛新覺羅;九,九阿哥胤禟,那麼,艾十應該就是十阿哥胤誐,艾禎為十四阿哥胤禎,我怎麼就沒想到呢。可見人走起背字來,放個屁都砸腳後跟。
第十二章天涯何處不逢君(2)
“九哥,你也忒不地道了,說好給娘娘請了安便一道回兆祥所,我在外麵眼巴巴的一陣好等,你卻溜到暖暉閣裏麵風花雪月?”
又是一個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不過這個粗俗的大嗓門不是艾十那廝是誰?還風花雪月呢,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我悄悄的挪到了九阿哥的背後縮起來,省得和這個隻知男盜女娼,不懂堯舜禹湯的紈絝子弟打照麵。
“十四弟怎麼也過來了?”九阿哥問。
“今兒給額娘請安時,聽額娘講了一段有趣的‘梅花論’和‘治學論’,一打聽才知道原來出自於八格格的伴讀董鄂格格之口,便想來見識一下這位小才女,沒想到倒和九哥十哥不謀而合了。”
“那你今天可不虛此行了”九阿哥一把將我從他身後揪了出來:“知道什麼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嗎?”
無處遁形了,果不其然,眼前站著的,正是艾十和艾禎。蒼天啊,你是高度近視加散光,還是青光老花白內障?怎麼好死不死,偏偏安排我和這三個霸王結下梁子了呢?
好一會兒,艾十艾禎方找回了自己的下巴,一個摸著腮開始練習皮笑肉不笑,另一個則眉毛倒豎如牙刷,眼睛圓瞪賽銅鈴。
……我突然鄙視起自己來,有必要這麼抖如篩糠,驚若寒蟬嗎?不錯,得罪了天皇貴胄無異於活的不耐煩,但已經吐出去的唾沫總不能讓我趴在地上再舔回去吧。反正要不是陰錯陽差下的借屍還魂,我早就和這個人間說拜拜了,如今在這裏活著的每一日都是賺到的,既然如此,就幹脆做一粒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響當當的銅豌豆好了。
思及此處,我鎮定下來坦然的一一看回去,三位阿哥,咱們能化幹戈為玉帛當然好,倘若化解不了,我也要‘竹死不變節,花落有餘香’。
(注:康熙年間的皇子到成年後才給予封號,搬到內務府分配給他的府邸。未成年前集中居住在乾東五所及乾西五所以及西長房、兆祥所,還有位於武英殿西麵的鹹安宮的左右兩廡。其中,九阿哥和十阿哥都住在兆祥所中)
第十三章小荷才露尖尖角(1)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兩兔傍地走,安能辯我是雄雌?”十四搖頭晃腦的湊了過來“唉,情痣猶在,然雌雄已改,請問在下應該稱呼你為吳兄弟,還是董鄂格格?”
“管它雄的雌的,敢繞著彎的罵爺不知羞,對,還罵爺是狗!爺饒不了她。”十阿哥一副要衝過來逮住我好好修理的模樣。
趕緊撤退了好幾步,和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家夥正麵衝突?你當我傻啊,我轉向九阿哥正色道:“這裏可是宜妃娘娘的鹹福宮,當真鬧將起來,不僅我和幾位爺吃不了兜著走,就是宜妃娘娘臉上也不好看。”
“你在威脅九哥?”十四惟恐天下不亂。
“奴婢不敢,但今兒可是十一阿哥的四周年忌日,九阿哥,你確定要惹宜妃娘娘生氣嗎?”擒賊先擒王,其他宵小先到一邊涼快去。
“咱們走!”九阿哥從牙縫裏蹦出三個字,“可——”十阿哥不甘心,但一看九阿哥那糝人的眼神,便自動蔫了,尾隨著便出了院落。十四一看其他兩人都走了,自己還杵在這兒唱什麼‘獨角戲’啊?也跟著拔腿就走,走了幾步又回頭笑道:“你還能一輩子都不出鹹福宮嗎?”
……睡不著,今兒雖有驚無險,但隻怕躲的過初一,躲不了十五,我當然不會指望三個‘惡茬兒’能將軍額上跑起馬,宰相肚裏撐上船,可自己搜腸刮肚也尋不出一條好計來,輾轉反側,憂思難寐……索性起身,外出溜達一圈,深夜的鹹福宮是寂靜的,偶有幾個值班的太監宮女也都沒精打采的打著瞌睡,我不想驚擾任何人,便沿著偏僻的地段走,走著走著卻隱約聽到空氣中傳來了一陣若有似無的歌聲,鬧鬼了?不禁打了個寒顫,想扭頭就跑但又按捺不住向來旺盛的好奇心,便哆嗦著向歌聲的發源方向又靠近了兩步,這回可聽清了:
……
梁上有雙燕,翩翩雄與雌。
銜泥兩椽間,一巢生四兒。
四兒日夜長,索食聲孜孜。
青蟲不易捕,黃口無飽期。
觜爪雖欲敝,心力不知疲。
須臾十來往,猶恐巢中饑。
辛勤三十日,母瘦雛漸肥。
喃喃教言語,一一刷毛衣。
一旦羽翼成,引上庭樹枝。
舉翅不回顧,隨風四散飛。
雌雄空中鳴,聲盡呼不歸。
卻入空巢裏,啁啾終夜悲。
……
好一首夜半燕兒歌,道盡了天下父母的殷殷愛子心,忍不住尋歌而去,終於在轉角的偏僻回廊處,看到了一抹孤絕的倩影,僅著一件單衣蕭蕭立於夜風中的她,宛如一尊聖潔的雕塑,是宜妃!在我的印象中,宜妃向來是嬌貴而世故的,有著如絲的媚眼和嫋娜的身姿,是康熙的寵妃,後宮的翹楚。可今夜的她,已蛻去了這層世俗的外殼,沉浸在忘我的思緒中,遺世而獨立。我躊躇再三,決定還是不要去擾了她的心境,後宮的環境太憋屈,偶爾發泄一下對身心是有好處的,於是便輕輕的退了回去。
翌日,宜妃病了,我不禁又詛咒起這‘吃人’的後宮來,非把女人當金絲雀一樣養到‘侍兒扶起嬌無力’的軟弱狀態,想當初,我們學院的女生頭晚熬通宵上網,第二天考一天的試,晚上還能活蹦鮮跳的去唱卡拉OK,簡直沒有可比性。
話雖如此,還是不免擔心起這位‘慈母’來,畢竟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古代的醫療條件又不大好,果然,到第三日的時候,宜妃的病情似乎又嚴重了一些,一咳嗽起來便很難止住,並伴隨著痰多胸悶的症狀。這天一下學嘉彤和我便直奔過來請安,卻見九阿哥已在那裏,正軟言細語的陪著宜妃說話,好一副母慈子孝的天倫圖。
正欣賞著呢,卻見康熙身邊的總管太監李德全指揮著幾個小太監抬著一大桌膳席進來。“奴才李德全給宜主子請安,主子吉祥。”李德全上前依次施完禮後道:“萬歲爺聽說宜主子身體不適,急的不得了,特命禦膳房準備了一桌清淡的膳食呈上,並禦賜‘金莖露’一壺,萬歲爺還讓奴才轉告宜主子,要放寬心懷,好好養病才是。”
第十三章小荷才露尖尖角(2)
宜妃急忙掙紮著起身率領一宮眾人叩謝‘天恩’,看著李德全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我不禁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清朝森嚴的等級製度體現在吃穿住行等各個方麵,其中後宮的嬪妃按等級不同,一餐吃幾個菜,吃哪種米做的飯,用什麼級別的餐具,都有明文規定,稍有差池便有可能被別有用心的人抓住把柄。其中皇帝的飲食也專門有‘文件’說明,禦膳每餐一百二十道菜,另有果品、點心、主食、彌縫兒的“粥品”,擺三桌,鹹菜擺一小桌。但康熙皇帝“崇尚節儉”,不太愛擺譜,一般一餐也就三十幾道菜,即便如此也吃不完呀,於是康熙便經常將吃不了的菜賞賜給某某人以示特別的‘恩寵’。收到此類‘殘羹冷炙’的人往往會感動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兒甚至有的還把它供起來直到酸臭了為止,簡直把這當作是光宗耀祖的‘殊榮’了。
何況這次的賞賜可不是皇上吃剩下的東西,而是特意準備的超過了妃子等級的膳席,即使宜妃心裏並不把此類‘虛情’當一回事,但表麵的工夫必須做足,以免有什麼不好的閑話傳出去引火燒身,所以,宜妃再次畢恭畢敬的叩謝了皇恩後,入座領席,她顯然並沒有食欲,舉箸後卻遲遲不肯落下,九阿哥見狀便在旁柔聲勸道:“額娘身子不適,飲一杯酒意思到了就好,皇阿瑪是不會怪罪的。”說罷給宜妃斟了一杯‘金莖露’雙手奉上,宜妃略帶欣慰的看了自己兒子一眼,接過去一飲而盡。
可能是飲的太急,也可能是烈酒刺激了喉嚨,她猛烈的咳嗽起來,怎麼也止不住,突然,咳嗽聲嘎然而止,宜妃的雙手開始掙紮著向前狂抓,臉色逐漸變成了青紫色,咽喉中有痰鳴聲,所有的人都嚇壞了,“快傳太醫!”九阿哥陡然變色,聲音也顫抖的厲害。
是痰液阻塞了呼吸道導致病人無法呼吸!我迅速做出了判斷,太醫院位於文淵閣以北,從鹹福宮往返太醫院最快也得二十多分鍾,也就是說,等太醫來了,黃花菜都涼了。該怎麼辦?倘若在現代,當立即采用‘吸痰器負壓吸引’來將呼吸道內堵塞的分泌物吸出,可現在在古代啊,我上哪兒找吸痰器去?
不行,一定要救宜妃娘娘,這位思兒成疾的母親,唯今之計,隻有采用‘口對口吸痰法’和胸外擠壓措施了,來不及多想,我衝了上去,對急得團團轉的九阿哥吼道:“要救娘娘,就聽我的,快,把娘娘的雙手按住!”九阿哥本來是關心則亂,此時也回過神來,忙伸手將宜妃的雙手按住,好,開始,第一步,叩打胸背部,借助震動使分泌物鬆脫,完成;第二步,將右手食指、中指、環指同時按壓於患者的喉結部,先旋轉按摩數圈,然後向下按壓1cm,完成;第三步,使病人的頭後仰並捏住病人鼻孔,口對口吸出呼吸道分泌物,解除呼吸道梗阻症狀;沒時間做心理建設了,就當她是我自己的母親吧,我低下頭去……一口腥澀的濃痰被我吸出吐掉,好,有呼吸了但氣若遊絲,趕緊實施胸外擠壓措施……好的,呼吸已恢複正常,臉上的青紫色也逐漸消失,我舒了一口氣,此時才猛然感覺到一陣惡心,忙衝出屋外,一通狂嘔,媽媽咪啊,這一次把這一輩子該吐的都吐了,‘上輩子’用心學了那麼久的醫,終於在‘這輩子’救了人,我突然好想笑,但笑著笑著眼淚便下來了,心裏什麼滋味都有。
第十四章山雨欲來風滿樓(1)
百感交集之間,嘉彤遞來一杯茶,我漱了口,嘉彤又遞來一杯,喝不下去,於是又用來漱了口……感覺好多了,正想深深吐一口濁氣,嘉彤卻上前一步抱住我,把頭埋在我的肩上,很快我感到一陣濕意,這孩子在哭呢,去年剛失去了親生母親,今夜又險些失去養母,一定嚇壞了吧,我輕拍著她的肩軟語安慰,腦海裏卻不經意間閃過一句話:青山原不老,為雪白頭;綠水本無憂,因風皺麵……難道,在不知不覺間,我已經融入了這個時代,從此,我不再是過客,而是歸人了嗎?
正想著如何才能揮揮灑灑將這世界看通透呢,一相貌古拙的中年太醫帶著一名十六七歲模樣的醫女匆匆而至。兩人行至門外,正欲請人通傳,卻被早候在那裏的大宮女思寧急急接了進去。
就要問診了嗎?豈不是有機會親眼目睹清朝的禦醫為後妃問診的實況了,我激動的難以自已。忙又安撫了嘉彤幾句,便跟著步入廳內,嗬——不禁吃了一驚,才一會兒工夫,怎麼就多了一層厚厚的簾子?轉念一想,似乎又明白了,這是古代呀,除去極其特殊的情況(如節日慶典了,皇宮盛宴了,隨皇帝微服私訪了等),後宮的嬪妃們是不允許見除皇帝和自己兒子之外的任何男子的,就像紅樓夢裏賈元春封為貴妃後回府省親,哪怕是見她的親爹賈政呢,也必須隔著一層厚厚的簾子。但見那太醫已行完禮,低眉斂目垂手侍立於一扇大大的屏風前麵,九阿哥坐在屏風和簾子之間對他低聲說著什麼,那太醫臉上正一陣青一陣白的,我心裏就納悶了:宜妃和太醫之間隔著屏風和簾子雙重障礙,而中醫診斷又根本離不開望聞問切,難道還能‘隔山望牛’不成?正不可思議呢,卻見那太醫轉向我深深一揖道:“董鄂格格在危急之時能當機立斷,處置得當,賀孟頫既感且佩。”賀孟頫?曆史上那個替太子胤礽配過春藥後來又在‘衣帶秘信’事件中告發廢太子的太醫賀孟頫?心裏雖然吃驚,表麵上卻不得不作出謙遜的模樣敷衍了兩句,一轉頭卻看見九阿哥正盯著我發愣,趕緊又把頭轉了回去。
“娘娘的臉色如何?”賀太醫畢恭畢敬的發問了。
“嗯……娘娘的臉色白裏透紅。”簾子裏傳出了醫女怯生生的回答。
白裏透紅?還與眾不同呢!對了,宜妃化著妝,在胭脂水粉的映襯下,估計也隻能白裏透紅了。
通過辨別臉色的‘五色診’宣告失敗。(注:‘五色診’屬望診的內容,即根據患者麵部出現青、黃、赤、白、黑等色澤的變化而進行辨證診斷的方法。)
“娘娘的聲音可有異常?口中是否有異味?”賀太醫又溫和的問道。
“嗯……娘娘現在暫時沒有力氣講話……至於異味,奴婢聞不出來。”醫女的聲音裏帶著些許無奈。
也難怪,堂中那個精美絕倫的壽山仙鶴焚香爐一直在香霧騰騰,嫋嫋不絕,在那妙不可言的龍誕天香的幹擾下,就是警犬的鼻子也會失靈。
‘聞診’繼而宣布失敗。
“娘娘有咳嗽並伴隨著痰多胸悶的症狀,那麼,娘娘咳出的痰是什麼顏色?是稀薄還是粘稠呢?”
醫女對此問題就更沒有發言權了,宜妃的幾位近身侍女卻又意見不統一。思寧說好象有點白,思晴說應該不是白色,思雲說不是稀薄的,思葉說似乎也不很稠,攪得賀太醫是雲裏霧裏,稀裏糊塗。
唉,我險些掬出一把同情的淚水,估計這四位誰也沒有仔細觀察過,畢竟她們並不清楚痰的顏色和狀態可是診病的一個關鍵要素呢。難怪古醫有雲:寧醫十男子,怕治一婦人。這一路行來,多少禁忌和障礙擺在那兒,多少模糊語言幹擾視聽,在這種情況下要做到精確診斷,恐怕真是‘難於上青天’。
好了,‘望聞問’相繼陣亡,隻剩下‘切’了。
果然,賀太醫開口了:“茯苓,為娘娘切脈吧。”
那醫女原來叫茯苓?竟然起了個藥名,倒也和她的職業貼切。
第十四章山雨欲來風滿樓(2)
半晌,茯苓遲疑的發出了顫音:“是……洪脈?……不不,好象是牢脈?……嗯……又象是促脈……”
眾人麵麵相覷,神仙姐姐,你給個準信行不?這三種脈象可是風馬牛不相及啊,這思維的跳躍幅度未免也太……茯苓也顯然意識到了,她忙跪下哭道:“宜妃娘娘恕罪,九阿哥恕罪,奴婢跟齊佳姑姑學醫還不到半年,真的還沒有學會把脈,奴婢不敢,奴婢該死……”
“夠了!”九阿哥拍案而起:“朝廷養你們這幫狗奴才是做什麼吃的?把這個廢物拉下去掌嘴,狠狠的打!”
賀太醫急忙磕頭求饒道:“九爺有所不知,幾位年長的司藥女官,典藥女官還有掌藥女官都因為到了年限被放出宮了,新來的醫女確實還青黃不接,負責西六宮的專門輔助太醫工作的姑姑齊佳氏住在皇城外,已在下匙前出了宮,娘娘又是急症,待診處今夜剛好輪到奴才值班,所以……所以……”說到後麵已是語無倫次,眼淚都快下來了,直把頭磕的跟搗蒜似的,茯苓被兩名太監拖了出來,拚命的落淚,哪裏還說的出話來。
“且慢”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硬著頭皮捧了一杯茶遞給九阿哥道:“九爺喝口茶消消火,他們的錯先記下罷,眼下還是娘娘的病要緊。”九阿哥愣了一下,接過茶去呡了一口,遞了眼色過去,小太監們便放了手。
“賀太醫,宮裏已下了匙,齊佳氏最快也要明早才能入宮,還有別的合適的人選嗎?”九阿哥的話陰的糝人。
賀孟頫忙答道:“齊佳氏在宮裏侍候了近二十年,最是妥當,另外還有負責東六宮的陳佳氏,可她也住在宮外……”賀太醫被九阿哥‘吃人’的眼神嚇的當即把嘴閉的像個受了驚的蚌殼。
九阿哥怒極反笑,眼中卻蓄滿了風暴,我突然想起進宮前夕,曾聽表哥熠熙談起外界對幾位出風頭的皇子的評論,什麼‘老大武,老三文,冷麵四笑臉八,毒蛇九野豬十,拚命十三莽十四’,意思是大阿哥勇猛過人,三阿哥文采出眾,四阿哥是令人敬而遠之的冷麵修羅,八阿哥則是八麵玲瓏的笑麵菩薩,九阿哥有著毒蛇般‘致命’的魅力,十阿哥則具備野豬般憨野的天性……表哥特別強調,切記別惹上四八九這三位爺,結合無數‘前人’的經驗基本上可得出以下結論:得罪其他人有活路,得罪這三位,唉……他誇張的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我不禁甩了甩腦袋,毒蛇九要咬人了嗎?不,一定得做點什麼……
第十五章失之桑榆收之東隅(1)
有這樣一類可悲的人,擁有小聰明,卻沒有大智慧,其最直接的證據便是:他們的嘴巴動的比腦袋還快。淒慘的是,我,就是這樣的人。
“應該用定喘湯!”情急之下我脫口而出,隨即又意識到這種越俎代庖的行為是多麼的愚蠢。
“定喘湯?”九阿哥和賀太醫異口同聲,兩人對望一眼,賀太醫搶到了發言權:“可是,據娘娘的貼身宮女所言,娘娘的病是由於頭晚在屋外受了涼引發的,再加上娘娘的症狀是咳嗽痰多,胸悶氣喘,所以,昨日值班的楊太醫開出的處方是能夠解表散寒,祛痰定喘的小青龍湯,董鄂格格何以突然提出定喘湯呢?”
“因為娘娘是由於風寒外束、痰熱內蘊所致的哮喘症,也就是說,娘娘本來有痰熱內伏,又因外感風寒而觸發,形成外寒內熱證,即俗稱的“寒包火”,因此治療方法應是解表清裏,寒熱兼治,溫清並用。
的確,‘小青龍湯’和‘定喘湯’均可用於外有風寒,內有痰蘊之哮喘症。但兩者是有根本區別的,‘小青龍湯’針對的是寒痰而‘定喘湯’針對的是熱痰,‘小青龍湯’用的是溫化水解之法,而‘定喘湯’則為清熱化痰之法。”一觸及自己的本行,我的話就忍不住滔滔不絕起來。
“說的好,但朕更想知道的是,你憑什麼認為宜妃體內蘊滯的就是熱痰呢?”一個威嚴的聲音突然從後麵傳來,直把我嚇的七魂丟了三魄,六神找不回主位,老天,皇帝出行不是有靜鞭開道嗎?可為什麼這位康熙皇帝卻能神出鬼沒,就跟腳上裝了個消音器似的,難道他不是屬馬的,而是屬貓的?
腹誹歸腹誹,先隨著眾人跪下行大禮才是正道,“都起來吧”康熙皇帝手虛扶了一下,隨即又急道:“宜妃,你不要起來,好好躺著才是,剛才的情況朕已經知道了,你不要怕,朕將太醫院院判黃遠帶了過來,今天朕就要守著看看太醫院是如何為你診病的。”
記得‘前世’的時候,有部電視連續劇好象叫“康熙微服私訪記”,裏麵康熙最寵愛的妃子便是宜妃郭絡羅氏,無論是出遊還是微服私訪,康熙都必定帶著她,如今看來,偉大的康熙陛下對宜妃的疼愛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呢,不禁小小的為宜妃高興了一下。
“董鄂格格,皇上在問你話呢。”李德全小聲的提醒了一嗓子。糟糕,又君前失儀了,不禁大大的為自己悲哀了N下,隻好硬著頭皮答道:“回皇上的話,寒痰的症狀是痰白清稀有泡沫,舌苔薄白而潤;而熱痰的症狀是痰稠色黃,舌苔黃膩,宜妃娘娘的症狀屬於後者。另外,可以通過診脈來確定,前者應是脈浮緊,後者則為脈滑數,即既有滑脈的表現,又有數脈的表現。”冷汗都冒出來了,真是的,皇帝不也一樣是地球上的高級哺乳動物嗎?有必要嚇的手腳哆嗦,聲音發顫嗎?嚴重鄙視自己。
“皇阿瑪,額娘咯出的痰的確是粘稠帶黃,而且,剛才額娘危急的時候,是董鄂格格及時吸出了阻塞住額娘呼吸的痰液,而兒臣當時卻驚慌失措,兒臣慚愧難當,請皇阿瑪責罰。”九阿哥突然跪地稟道。
九阿哥為什麼突然說這話?難道,他是明為請罪實則為我說話嗎?的確,君前失儀外加妄議皇妃病情,條條都犯了宮中的忌諱,我為什麼就做不到‘不幹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呢?真是歪嘴馬賣了個驢價錢——吃的是嘴上的虧。
“起來吧,關心則亂,乃人之常情,朕不怪你,至於董鄂……”康熙似乎在考慮要怎麼拾掇我,話說了一半便頓住了。
“皇上,既然董鄂格格精通醫道又句句在理,微臣鬥膽懇請,讓董鄂格格為宜妃娘娘診脈。”說話的應該就是太醫院院判黃遠了(院判官居六品,相當於太醫院的副院長),此時他話雖恭敬但眼底裏的冷意卻出賣了他的真實意圖:不錯,我剛才的話相當於否定了他手下太醫的診斷結果,也就是質疑了太醫院的權威,而且是當著康熙的麵。所以,他也要給我難堪,可惜又是一個人算不如天算,昔日的菀葶固然不會診脈,可本姑娘‘上輩子’是中醫學院的高才生呢,當然,失手把自己針灸到‘這輩子’的那場意外排除不計。
第十五章失之桑榆收之東隅(2)
“你會嗎?想好了再回答朕,你要明白,皇宮不是明珠府,更不是兒戲。”康熙看向我,瞳仁猶如無波的古井,但這未必又不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呢?
吾愛息事寧人,但吾更愛真理。“回皇上的話,奴婢願意一試。”很好,這次的聲音沒有顫抖,反倒有種慷慨生哀的氣勢,想當初荊軻兄也就是這樣慷慨生哀的唱著‘風蕭蕭兮易水寒’,後來也就真的不複返了。
走進簾子裏麵,目光和宜妃碰上,宜妃的眼神充滿了安撫的溫暖,仿佛在說:別怕,我一定會想辦法保護你的。我回了一個自信的微笑: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更何況,自己的診斷建立在事實基礎上,錯的那個未必是我。
讓宜妃手臂伸平,手心向上,使手臂與心髒接近於同一水平,然後三指同時切脈,平心靜氣,斂精寧神,將神識完全融入進去,健康人脈象應為一息4至,寸關尺三部有脈,脈不浮不沉,和緩有力。而宜妃的卻是……嗯,心裏有底了。
“啟稟皇上,宜妃娘娘的脈象去來促急,達到一息六至甚至六至以上,此乃數脈的特征,而數脈是熱證的主脈;另外,宜妃娘娘的脈象往來流利,應指圓滑,如珠走盤,漉漉如欲脫,此又為滑脈的特征。滑脈主痰飲,食滯等證。所以,奴婢的結論是:脈滑數。”
不卑不亢的講完,卻發現眾人皆呈詫異之色,“黃遠,你再去為宜妃診脈。”康熙發話了。
“回皇上的話,這似乎於禮不合……”黃遠不敢領命。
“把花帳放下來,再在宜妃手上搭上一層薄紗,就這樣吧,今兒就不必拘泥於繁文縟節了,朕就在這裏等著你的結論和處方。”
大概一柱香的工夫,黃遠出來了:“啟稟皇上,正如董鄂格格所說,是脈滑數,微臣的處方是:定喘湯。”
第十六章東邊下雨西邊晴(1)
看來黃遠並非一個護犢子護到不講原則的人,他將所開方子交給賀太醫與茯苓,命兩人下去煎藥呈上,又向康熙請罪道:“太醫院出現嚴重誤診,微臣難辭其咎,請皇上降罪。”
“醫者之道,事關生死,尤當慎之又慎,須知庸醫誤人的道理。那個昨日值班的楊太醫,遣回原籍,五年之內不可錄用;至於你,罰去三個月的俸祿,官降一級,仍留任太醫院院判一職。”康熙簡明扼要的處置完畢,我暗暗舒了一口氣,伴君如伴虎啊,千萬別再遇到這種事了,我稚嫩的心髒是很脆弱的。
“董鄂.菀葶,你可知罪?”康熙一聲叱喝嚇的我腳一軟跪在了地上。
“奴婢罪行累累,不知皇上指的是哪一條?”
“你倒說說看,怎麼個罪行累累法?”
“奴婢輕狂孟浪,妄議皇妃的病情,此為一罪;奴婢不守本分,身為伴讀卻對太醫的診斷指手畫腳,此為二罪;奴婢才疏學淺,卻歪打正著,此為三罪;皇上,菀葶知罪認罪也情願領罪,但倘若上天再賜給菀葶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菀葶依然會犯下相同的罪行。因為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菀葶願用自己的‘一得’去彌補太醫院的‘一失’。謹言慎行,奴婢所欲也;推心置腹,奴婢亦所欲也;若兩者不可得兼,則舍‘謹言慎行’而取‘推心置腹’者也。”
“哈——好一張三寸不爛,巧舌如簧,朕倒要考考你,看你有沒有資格用所謂‘一得’彌補‘一失’。眾所周知,方劑由君藥(主治藥)、臣藥(輔助藥)、佐藥(兼治藥)以及使藥(藥引與調和諸藥的作用)四個方麵的藥物組成,你倒說說看,定喘湯裏的九味藥材的功效與類別。”
“回皇上的話,麻黃宣肺定喘、兼解表寒;白果斂肺定喘、祛痰止咳。這兩者一散一收,乃是君藥。蘇子寬中利氣,款冬花化痰止嗽,杏仁潤腸通便,半夏降燥化痰,這四味藥為臣藥。桑白皮清熱肅肺,黃芩清肺理中,為佐藥;而甘草調和諸藥,乃是使藥。”
“嗯,看來倒是朕小瞧你了,這些都是跟誰學的?”
“回皇上的話,奴婢都是跟額娘學的。”菀葶的額娘納蘭.敏慧已於去年染疾謝世,就算康熙起了疑心也是死無對證。
康熙點了點頭:“你孟浪輕狂,越俎代庖,壞了宮裏的規矩,該罰!”
雖說雷霆雨露,皆為皇恩;雖說,求仁而得仁,又何怨?雖說河有八曲九彎,人有三回六轉……可我的心,卻為何覺得這般的憋屈?
嘉彤一副要衝出來求情的模樣,卻被九阿哥拉住,九阿哥又衝我輕輕的搖了搖頭,那眼神似乎在說:冷靜下來,不會有事的。
是啊,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我這螞蟻的小胳膊又怎擰得過人家大象的腿?我平靜下來,端端正正的磕了一個頭道:“任憑皇上處罰。”
“好,朕就罰你為宜妃守夜伺候,直到她病好了為止。”
咦——?雷聲大大的,雨點小小的,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卻聽到康熙又道:“你在關鍵時刻處置得當,救了宜妃,又敢於當麵質疑太醫的診斷,有膽有識,當賞!說說看,想要朕賞你點什麼。”
…#¥%¥#…!?!……別激動,也不要衝上去抱著康熙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兒的山呼萬歲,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褒貶不露,笑望長空雲卷雲舒。我深吸了一口氣:“奴婢趕巧了而已,哪裏當的起皇上的賞賜”先虛偽一下“隻是,奴婢聽說文淵閣、武英殿、乾清宮、養心殿、摛藻堂和景陽宮等處,都藏有大量的珍貴書籍,並設有‘閱覽室’,可是,除了摛藻堂,其它地方奴婢都進不去,所以,奴婢鬥膽懇請皇上,賜予奴婢進去長見識的權利。”平生最大的愛好就是‘看’書,雖然總是對內容囫圇吞棗,不求甚解,但隻要能摸摸看看,就覺得心情好。
一言畢了,卻見康熙旁邊的李德全倒吸了一口冷氣,大概是沒見過這麼登鼻子就上臉,順杆兒就往上爬的主吧,康熙笑道:“好個猴崽子,得了好就賣起乖來了,也罷,除了養心殿,其他地方你都可以去,記住,隻可閱覽,不能借出,還有,貪多嚼不爛,可別學了猴子掰包穀。”……
第十六章東邊下雨西邊晴(2)
服侍宜妃喝完了藥,又用魚腥草、麻黃、細辛煎水取汁後兌入冰片,倒入有嘴壺中,請宜妃對著壺嘴反複吸其藥氣,這是跟導師學到的經驗方,其止咳平喘消炎作用甚佳,果然,宜妃漸漸感覺好些了,終於沉沉睡去,我幫她捋好被子,輕手輕腳的走到了室外,卻見思寧思雲都守在外麵呢,“九阿哥讓奴婢等格格出來後轉告格格,到院子裏去找他。”思寧輕聲告訴我。
找他?他倒好,康熙臨走前不僅準了他留下守夜的請求,還格外開恩,特許了他明日不用去上書房讀書,就留在鹹福宮裏陪宜妃說話解悶,康熙走後不久,又遣人送了些古玩字畫過來以獎勵九阿哥的‘孝心’,哪像我們這些可憐人,今晚守夜,明日陪讀,卻連加班費都撈不到。
月色溶溶夜,花香滿滿院,九阿哥正愜意的躺在搖搖椅上沐浴月光,享受派!他見我過去便指指旁邊空著的那把搖搖椅,我想了想也學著他的樣兒躺在上麵,好舒服呀,夜晚的空氣浸淫著一股子特別的甜,星空如此燦爛,仿佛觸手可及,令人橫生出‘盡吸西江,細酌北鬥,萬象為賓客,扣舷長嘯,不知今夕何夕’的感慨,不禁深深的呼吸,想把這一刻的陶醉滲透進五髒六腑。
“輕一點兒,當心把滿天的星鬥吸進鼻子裏去。”他疏懶的開了口。
“那你可有豔福羅。”我笑答。
“什麼意思?”
“我把星星擄走了,月亮能不跟來嗎?月亮來了,你不就可以見到嫦娥了嗎?”
一時間兩人都笑了起來,這算不算相逢一笑泯恩仇呢?
“你——”同時開口。
“你先說。”怎麼又是同時?
“剛才你怎麼知道皇上不會真的懲罰我?”我搶先發問。
“皇阿瑪素來推崇‘寬仁’,又非墨守成規的古板之君,即使講錯了,他頂多就是嗬斥幾句,再將你送到惠妃娘娘那裏,命其嚴加管教而已。何況你又字字珠璣,句句成理,恐怕他老人家心裏惜才還來不及呢,又怎麼可能真的責罰?倒是你,為什麼就那麼篤定額娘的體內是痰熱內伏呢?”
“其實,除了那些表麵症狀以外,還有個根本的因素就是飲食習慣,娘娘的口味偏重,又極愛油膩辛辣的食物,倘若一道菜裏沒擱辣椒、胡椒、薑、蔥、蒜等調料,娘娘就碰都不會碰。”我答“而且,娘娘可是個挑食的人呢,她最愛的飲料是牛奶和紅茶,最喜歡的水果是紅棗、桂圓、板栗和荔枝;她愛吃牛肉鵪鶉和黃鱔,卻討厭鴨肉和甲魚,而且還不怎麼喜歡吃蔬菜……由於娘娘青睞的幾乎是清一色的熱性食物,所以漸漸的,體內就淤積了不少濁熱之氣,這些濁熱之氣在平素健康的狀態下被壓製著,可是前幾天娘娘因為十一阿哥而情緒傷感又受了寒,於是正不壓邪,體內的熱毒便爆發出來。其實,我能夠找到正確的病因,並不是因為真的在醫術方麵超過了太醫,而是得益於自己就住在鹹福宮,對娘娘更為了解而已。對了,五阿哥不也是娘娘的親生兒子嗎?為什麼他不常來向娘娘請安呢?”
“五哥在對葛爾丹的戰爭中毀容以後,就變的自閉起來,除去必要的場合,他幾乎都不出自己的府邸,他也有來看額娘的,不過都是挑在鹹福宮人最少的時候,其實,額娘表麵上在皇宮裏風光的很,但她的心裏又何曾擁有過真正的快樂呢……”
也許是夜色太過醉人,也許是撫麵的風太過的清柔,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不覺東方已漸白……
第十七章一波未平一波起(1)
混沌的白天總是緊隨在清醒的通宵後,先渾渾後噩噩,整個人就跟霜打過的茄子一樣蔫不拉嘰的,總算熬到下學,正拖著腳往回挪呢,卻見上書房外的空地上呼喇喇的圍著一圈子的人。定睛一瞧,清一色的阿哥和他們的伴讀,奇了,現在可是未時,不正是這群紈絝子弟們騎馬射箭玩布庫的時間嗎?都眼巴巴的瞅什麼熱鬧呢?
嘉彤和我同屬‘好奇寶寶’型,立馬就朝那圈子靠攏,鑽進去一看,傻眼了。十、十三和十四三位阿哥佇立在正中央,一個個粗著脖子青筋畢露的,堪比那綠了眼的豺狼、下了場的鬥雞,似乎隻要有人喊一嗓子‘雄起’,這叁兒就會撲攏一堆鬥個死去活來。
怎、怎麼回事?旁邊的十二阿哥湊過來說了一下大概原委:今兒十三阿哥在漢學課上大出風頭,於是一直和十三較勁的十四便大大的不爽起來,漢文師傅湯斌前腳剛離開,他後腳便冷嘲熱諷上了,向來和十四穿一條開襠褲的老十也興致勃勃的推波助瀾,然後,這三個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便杠上了,再然後就演變成了這樣。
怎麼沒人製止呀?往周圍一掃射,明白了,幾位年長的阿哥都已過了到上書房受教的年齡,現在即使要讀書,也是在自己的府邸由專門的侍讀陪伴(注:‘侍讀’均為鴻儒飽學之士,有層謀士和幕僚的意思在裏麵,與陪阿哥們一同上學的伴讀有本質區別),七阿哥胤佑天生腳有殘疾,在眾兄弟中是最沉默寡言的一個,此時隻是冷眼旁觀,一點也沒有要插手的意思;八阿哥胤禩正奉旨外出辦差,不在;九阿哥胤禟正在鹹福宮做‘孝子’呢,不在;十二阿哥胤祹和善儒雅,根本入不了這三個混人的法眼,十五十六兩位阿哥年齡又太小,一言以蔽之,在場的沒有能鎮住這叁兒的法寶。
嘉彤眼看著自己的十三哥以一敵二要吃虧,情急之下竟吼了一嗓子:“不許胡鬧!”清脆的嗬斥聲將三位‘鬥雞’的注意力成功的轉到了我們這邊,老十老十四一瞅見我,登時一個臉黑的賽雷公,一個笑的像黃鼠狼。
“十四弟,既然八格格都發話了,咱們這些做哥哥的,也不能太不給臉不是?這樣吧”十阿哥獰笑著指向我:“隻要這個小伴讀跪下來朝咱哥倆叩三響頭,仰脖兒學兩嗓子狗叫,再高喊三聲‘我是賴皮狗’,今兒這事就算結了。”
這……這……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賴皮狗罵誰?”我瞪向十阿哥。
“賴皮狗罵你!”十阿哥惡狠狠的瞪了回來。
“哦,既然是賴皮狗罵奴婢。那奴婢可不能和它一般計較了。”我笑咪咪的回答。
頓時四周一陣爆笑,新仇加舊恨,十阿哥的頭頂都快冒青煙了,他漲紅著臉便衝過來拽我,卻被十二阿哥攔著:“十哥,你別胡鬧。”十二阿哥話還沒落音呢,卻被‘霸王十’狠狠一拳打倒在地上,十三欲衝過來,卻被十四糾纏著,場麵頓時火暴起來。
看著十二阿哥出血的嘴角和腫起來的臉,一股無名火熊熊燃燒起來,很好!斃虎者飽餐虎肉,畏虎者葬身虎口,姑奶奶今兒就要看看,這老虎屁股,到底摸不摸的?
“啊——!都給我住手!”撕心裂肺的尖嘯令眾人都愣的一愣,效果達到,趕緊借著這當口說話:“十阿哥和十四阿哥為一方,十三阿哥和奴婢為另一方,今兒就劃出個道來好好比試,如果我們這方輸了,奴婢就按十阿哥剛才說的辦,但如果我們這方贏了,你們就必須向十二阿哥賠禮道歉!”
“好的很,就這麼辦!小爺今天就要殺你們個落花流水春去也。”十四首先投了讚成票。
“真是‘人不知自醜,馬不知臉長’,用不了幾個回合,定叫爾等狼狽如喪家之犬。”十三豈能讓十四在口頭上撈得半點便宜?
“比什麼?”老十則直接切入正題。
“聚在一起扯皮鬥毆不過是下裏巴人的玩意兒,諸位都是未來大清國的頂梁柱,當然要文可安邦定國,武能開疆拓土”我答道:“所以,今天比試兩場,一場為武,一場為文。奴婢和十三阿哥這方,武由十三阿哥出場,文則由奴婢出場,不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可有異議?”
第十七章一波未平一波起(2)
“我們這邊武由十哥出場,文則由我出場。”十四阿哥答道:“不過具體比試的內容則由兩位對決的當事人自己決定,至於裁判嘛,由七哥來做。”
“布庫。”老十比十三大了近三歲,要彪悍一些,打起布庫來更占優勢。
“射箭。”十三的箭法在阿哥中是數一數二的。
兩人同時說出不同的選擇,誰也不肯讓誰。
“還是單腳鬥雞吧,劃一個圈,鬥三個回合,每個回合由一方把另一方撞出圈外為結束,但中途若雙腳著地或屁股落地都是犯規,一個回合中犯規滿三次者則算輸掉了那個回合。”七阿哥提出新方案,這次雙方都沒有異議。
如火如荼的比賽開始了,所有人都興致高昂……十阿哥猛如熊羆,十三矯若狸貓,第一回合,十阿哥贏;第二回合,十三阿哥贏;第三回合,兩人竟雙雙同時摔出圈外,最後七阿哥胤佑判定為和局。
武爭塵埃落定,文鬥粉墨登場,“我們比賽圍棋如何?當然,倘若董鄂格格沒那膽子,十四爺我也不勉強。”十四提議外加激將。
“十四哥好奸詐,他的棋藝可是阿哥中的翹楚呢。”嘉彤趕緊小聲的附耳提醒我莫上了賊船。
我想了想道:“十四阿哥說圍棋,奴婢當然不能駁了您的麵子,隻是對弈一局實在太花時間,咱們不如玩個新的玩法,在一小盆裏放進25枚圍棋棋子,咱們兩人輪流拿,一次最少拿1枚,最多拿3枚,誰拿到最後一枚棋子誰就算輸。當然,倘若十四阿哥沒那膽子,奴婢也絕不勉強。”
周圍的阿哥們都對這新玩法好奇的緊,便紛紛攛掇起十四來,十四本來就年輕氣盛,血氣方剛,哪經得起激?當即拍板道:“就比這個。”
很快便有人擺好了道具,我忙不迭的邊伸手邊道:“那奴婢可就要先拿了。”
手剛伸到半空便被十四啪——的一聲打了回去:“憑什麼你先,當然是爺先拿才對。”十四挑高了一邊的眉毛,又神氣活現的先拿了兩枚起來。
成了,就怕你不先拿!我內心雀躍歡騰,但表麵上卻偽裝出一副沮喪的模樣,一邊撇著嘴一邊跟著也拿了兩枚起來。其實這個遊戲的竅門就在於:讓對手先拿,隨便他拿幾枚棋子,自己隻要遵守每輪中所拿的棋子數與對手所拿的棋子數加起來是4的原則,即如果十四拿1枚,我就拿3枚;十四拿2枚,我也拿2枚;十四3枚,我就拿1枚。最後必定能給十四留下1枚棋子而獲勝。
隨著棋子越來越少,十四突然領悟過來,“你使詐!”他咬牙切齒的指著我:“這該死的遊戲是誰先拿誰就注定輸!”
“兵者,詭道也。”我冷笑:“孫子兵法有雲: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故善出奇者,無究如天地,不竭如江河。奴婢謝十四阿哥承讓。還請兩位阿哥遵守比賽前的約定,向十二阿哥賠禮道歉。”
十四瞪視了我半晌,終於勉強向十二阿哥拱了拱手:“十二哥,得罪了。”十四轉向我:“至於你——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的帳,自然會一筆一筆的算清楚。”
他拔腿就走,老十緊隨其後,走了幾步,老十又突然轉過頭來朝我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我不禁打了個哆嗦,這次的梁子是真的結大了。
第十八章冤冤相報何時了(1)
回到鹹福宮,心裏悶悶的,事態演變成了現在這樣,和老十老十四盡釋前嫌,化幹戈為玉帛的可能性已約等於零。和兩人初見時,覺得他們率性自然,促狹裏又帶點霸道,不多時便處的像哥們一樣,可因為‘蝶行遊戲’的事自己惱了,耍小聰明‘臭罵’了他們一頓,由此葬送了本可建立起的友誼;今兒,又因十二阿哥被打而衝動起來,令彼此本已交惡的關係更是雪上加霜。
上輩子的自己,打小便花花腸子多,又是個刺兒頭,性子急,好衝動,雖然表麵上伶牙俐齒讓別人占不去便宜,但實際上暗地裏也沒少吃虧,為此母親常教育我“柔軟是立身之本,剛強乃惹禍之胎”……唉,算了,既定事實已經釀成,現在就算為已經打翻的牛奶賠上一桶的眼淚,也是於事無補。
好在宜妃的病情已減緩了不少,九阿哥也被打發回兆祥所‘補眠’去了,我去請安時,宜妃體貼我昨晚一夜沒睡,便留下嘉彤陪她,讓我回暖暉閣先好好睡一覺。可不久前的那場激烈對決令我還處在亢奮狀態呢,想睡也睡不著,便在院子裏來回跺步,卻不小心聽到了院外兩名小太監的‘體己話’。
“我今兒特意去瞧了絳雪軒前的那個木化石盆景,敲一下是鏗然有聲,可有意思了。”
“嘿,那算什麼呀,孝懿皇後生前住的鍾粹宮後苑裏有口井,那井是用靈璧石砌成的,色如漆聲如玉呢。敲擊起來金聲玉振,餘音悠長,連皇上都誇獎‘此聲隻應磬石有,人間它石幾回聞’……”
小太監的聲音漸漸遠去,我的好奇心卻泛濫成災,進宮也有些日子了,竟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口靈璧石井,太孤陋寡聞了,反正睡不著,不如去看看這井究竟有多神奇。
鍾粹宮為東六宮之一,是孝懿皇後佟佳氏生前的居所,在孝懿皇後之前,康熙還先後立過兩位皇後,即仁孝皇後赫舍裏氏(太子胤礽生母)和孝昭皇後紐祜祿氏,可惜兩位皇後都福薄命淺,分別於康熙十三年和十七年辭世。康熙帝因此擔心自己命中‘克後’,隻將佟佳氏晉為皇貴妃統率六宮,卻遲遲不敢給她皇後的封號,直到康熙二十八年佟佳氏身染沉屙彌留之際,康熙才流著淚頒詔天下,冊立佟佳氏為後,然立後的喜訊也未能擋住死神的腳步,佟佳氏於正式被立的當天西去,年僅二十九歲,是清朝生前被冊立的皇後中在位最短的一個。孝懿皇後去後,康熙慟悲,命鍾粹宮的一切均按孝懿生前一樣,不許移動分毫,也不再安排其他妃嬪入住,於是,鍾粹宮便閑置了起來,從此伊人已登仙境去,此地十載空悠悠。
鍾粹宮的後苑裏,一簇簇嫩紫的蝴蝶蘭正搖曳在微風中,恰似那翩翩飛舞的蝶,飄逸旖旎,置身其裏,頓生人在畫中行的美好錯覺,心境登時澄澈明朗起來,仿佛剛飲過一杯美釀瓊漿。緊接著,我看到了那口傳說中的井,急忙跑了過去,咦——?好象隻是一口普通的青石井呀,我取出自己特意帶來的敲核桃用的小錘兒敲了敲,也沒什麼特別的呀,好象不太對勁兒,納悶中……手中的小錘兒卻突然被人奪走,還沒等我看清楚是誰呢,竟被人攔腰抱起,撲通——回過神來,自己已跌坐在井中,狼狽的爬起來,還好,井水不深,差一點兒齊腰,仰著脖兒向井口望去,不出所料,扔我下井的,正是十和十四這兩個冤家對頭。
“天做孽,猶可諒;自做孽,不可活了吧。”十阿哥趴在井沿上笑的像偷腥成功的貓。
“奸詐!卑鄙小人!”我怒斥。
“兵者,詭道也。”十四樂的眼睛都眯起來了:“先無中生有、誘敵深入,再以逸待勞、請君入甕。嘖嘖,有人就乖乖的變成井底之蛙了。”
“仰脖兒學兩嗓子狗叫,再高喊三聲‘我是賴皮狗’”十阿哥繼續囂張:“在井裏不好叩頭,就撞井壁好了,要撞出響來讓爺聽聽,沒準兒爺聽高興了就拉你起來。”
“白日做夢!”輸人不輸陣。
“再給你一次機會,否則——”十四故意拖長了聲音。
第十八章冤冤相報何時了(2)
“有本事你就落井下石好了!”山無脊梁要塌方,虎無脊梁莫做王,人無脊梁莫做人,做個米袋裝飯糧,還能真落井下石啊,我才不信呢。
“這可是你自找的。”十和十四居然異口同聲,接著,又一個東西被扔下了井,不看還好,這一看……#¥%¥#……我想尖叫但發不出聲,我想逃卻沒有路,蛇!他們扔下來一條蛇,一條活著的蛇!上輩子小的時候,母親曾帶我去算命,那位據說很靈的算命先生按照我的生辰八字翻開了一本厚厚的古書,那天具體算了些什麼我已記不清了,但頁麵上有一幅插圖,畫的是一個人被蛇咬住了腳後跟,這畫令我膽戰心驚了好久,從此便談蛇色變,畏蛇如虎。蛇在井水中歡快的遊動,我則緊貼在井壁上瑟瑟發抖,有諺語說貓有九條命,又有諺語說好奇心殺死貓,可見這好奇心是多麼可怕,我真是悔不當初啊。
“十哥,咱們先去用膳,待會兒再來看好戲。”
“也好,先回兆祥所,這小妮子太可惡,可不能便宜了她。”
我簡直不敢相信,他們就這樣走了!?深宮古井,人蛇對峙……蛇每一次擦碰過身體,都情不自禁的一陣顫栗,這是何等的煎熬……漸漸的,我覺得自己隻有入的氣,沒有出的氣了。
這時,依稀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緊接著,一聲天籟從頭頂傳來:“董鄂,你沒事吧?”是九阿哥的聲音,緊繃的神經不禁一鬆,鼻子便抖然酸了起來:你沒長眼睛啊,被一條蛇不停的騷擾,還能沒事嗎?
腹誹的厲害,卻終究還是不敢發聲不敢動,萬一一弄出動靜來蛇就大開殺戒怎麼辦?
“爺,井裏還有條蛇!董鄂格格肯定嚇昏過去了。”
這是哪個不長眼睛的小太監?我是嚇的不敢昏過去,忽然眼前一黑一閃,接著撲通一聲,又一個物體落入了井中……水濺了我一臉,那蛇好死不死,竟竄到了我的身上,完了,這次是真的要昏過去了……
第十九章人歌人哭水聲中(1)
蛇,那條還不知有沒有毒的蛇,就這樣竄過來與我親密接觸,我崩潰了,眼睛再也關不上閘門,開始嘩嘩的放水。
“玉環?”剛落下來的那個物體發出了人聲,什麼玉環?我還飛燕呢。
“別怕,這是十弟的寵物蛇,從小便拔了蛇牙養在魚缸裏的,性子最是溫順不過,你看,它身上一圈又一圈的藕色紋線,所以我們都管它叫玉環。”九阿哥伸出了上帝之手,把玉環從我身上撥回了水中。
鬧了半天,是個沒牙的呀,已遺失殆盡的元氣迅速恢複了幾分,細看兩眼,這玉環纖細得宜,光彩照人,還真挺好看的,“我還以為十阿哥會給他的寵物取什麼‘暴牙’、‘戾蛋’之類的名字。”玉環和野豬十,怎麼搭配怎麼別扭,還是夜叉和野豬十比較般配。
“老十按出生時辰算屬蛇,所以十歲那年,溫僖貴妃把玉環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了他,可惜溫僖貴妃在十弟十一歲時便辭世了,說起來玉環還是溫僖貴妃取的名字。”(注:十阿哥胤誐是孝昭皇後的妹妹溫僖貴妃所生,可以說除了胤礽之外,胤誐是阿哥中出生最高貴的皇子)
原來老十也是個沒娘的孩子,好象不怎麼生氣了,畢竟這裏麵惡作劇的成分居多,老十和老十四並沒有真正的傷害我,不是嗎?冤家宜解不宜結,決定了,出去後一定想辦法把這場冤孽化解,即使成不了朋友,也至少不要做敵人。正想著呢,卻見九阿哥突然低聲的笑了起來。
“你幹嘛笑的沒肝沒肺的?”我沒好氣。
“沒肝沒肺?我本來在兆祥所睡的好好的,一聽到老十和老十四的談話就十萬火急的趕過來英雄救美,可是,美人也忒不給麵子,一見著英雄就哭的稀裏嘩啦的。”他笑的更歡。
“胡說,誰哭的稀裏嘩啦了?明明是你跳下來時濺上去的水。”惱羞成怒,堅決不予承認。
“是這樣濺上去的嗎?”他突然掬起一把水,飛快彈到我臉上。
嘿,這家夥!“不對。”我一本正經的搖了搖頭:“是這樣的!”劃起一掌水給他澆了回去,卻見他正盯著我身後的井壁突然發起呆來,竟毫不躲閃,被淋了個撲頭蓋臉。
怎麼了?順著眼光轉身望去,卻在井壁上發現了兩行刻著的小字:人生易老情不老,鬥轉星移情不移,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小字下麵刻著兩個名字:玄燁、蝶兒。
等等,玄燁,不正是當今的康熙皇帝嗎?蝶兒,忽然想起那滿園芬芳的蝴蝶蘭,原來是她,一定是她……一股無法言喻的情緒彌漫上了眉間心頭。“月掩淑宮歎別離,傷懷始覺夜蟲悲。淚添雨點欠行下,情割秋光百慮隨。雁斷衡陽聲已絕,魚沉滄海欣難期。煩憂末解衷腸夢,惆悵銷魂憶昔時。”九阿哥緩緩吟道,頓了一下又道:“孝懿皇後去世後,皇阿瑪做了四首悼亡詩,這是其中的一首。我這做兒子的,直到今天,才似乎有點明了皇阿瑪當時的心情。”
我情不自禁的撫摸著這浸透著希望和滄桑的文字,康熙皇帝,曆史上在位時間最長的帝王;孝懿皇後,曆史上在位時間最短的皇後,他和她,竟在這樣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留下了一個浪漫的令人心碎的痕跡,這一世的緣已經盡了,這一生的愛已被埋葬,那麼,請問在下一個輪回,他和她還能再遇上嗎?即使遇上了,還會再相愛嗎?倘若相愛了,還會再一次的重複這一世的遺憾嗎?……也許,青春總是和遺憾綁在一起,就像幸福的泡影總是與破碎的現實如影隨形一樣。人生易老情不老,鬥轉星移情不移,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品位著那一字一句,想象著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那一刻,不覺已經癡了……
“如夢如煙的往事,
洋溢著歡笑,
那門前可愛的小河流,
依然輕唱老歌,
如夢如煙的往事,
第十九章人歌人哭水聲中(2)
散發著芬芳,
那門前美麗的蝴蝶花,
依然一樣盛開,
小河流我願待在你身旁,
聽你唱永恒的歌聲,
讓我在回憶中尋找往日,
那戴著蝴蝶花的小女孩
……”
“這是什麼歌?”耳邊傳來九阿哥的聲音,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失了神,愛情,這個人世間最複雜最難解最蕩氣回腸的謎題,我悵然若失的笑道:“這首歌的名字叫‘往事’。九阿哥,你可知道蝴蝶蘭的花語?幸福就像飛舞的彩蝶,飛來不多時,飛去無覓處。”
“不對,蝴蝶蘭代表的不是惆悵而是歡樂,它的花語應該是:即使是落寞如斯的人間,我們也要一起快樂的飛舞。”
我怔了怔,此時的他,笑容極淺極淺,可眸子卻極深極深……
第二十章春日春風有時好(1)
正想著老九也是個感性的人呢,說出的話蠻有哲理的,頭頂卻傳來老十誇張的聲音:“九哥,你怎麼也下去了?”
終於從下麵回到了地麵,渾身濕漉漉的狼狽的很,卻見一小太監提著一包袱過來打了個千兒:“九爺交代奴才的差事,奴才辦好了。”
九阿哥把包袱遞給我,我打開一看,是一整套鵝黃色的宮裝,急忙找了個地方換上,心中不免暗暗感激:這人還真是心細如塵,倘若自己就這樣濕漉漉的從東六宮跑回西六宮,隻怕不出一天,關於董鄂格格的風言風語便會在紫禁城中漫天飛舞。
再回來時,不知老九對老十和老十四說了些什麼,那兩人看我時,已不再是那種不懷好意的齷齪模樣,我想此時不正是‘化敵為友’的契機嗎?與其小肚雞腸的生氣,不如厚德載物的容人,便上前施禮道:“之前多有得罪,萬望幾位爺大人不計小人過,得饒人處且饒人,奴婢自然感激涕零,一輩子都記得幾位爺的雅量高致。”
“嗯……”老十忸怩了一下方道:“有些事我剛才才聽九哥說起,這樣吧,倘若今後有誰欺負你,十爺我定不會袖手旁觀。”嘿,怎麼一下子從‘施虐者’變成了‘保護神’?對了,老九隻比老十大兩個月,這兩人算得上撒尿和泥、知心換命的鐵杆兄弟,溫僖貴妃辭世後,康熙便將老十托付給宜妃郭絡羅氏照顧,所以,宜妃也算老十的半個親額娘,老九定是將昨兒的事對老十說了,他的態度才有了這180度的大轉變。
“其實我還真不討厭你,就是討厭那吃蹩的感覺,”十四跟著開了口“這回扯平了,心裏也痛快了,這樣吧,前仇舊恨咱們一筆勾銷。”
行,效果達到,正欲告辭,卻聽十四突然歎起氣來:“唉,四哥明天就回了,我的好日子也快到頭了。”
四阿哥!糟糕,這幾天意外連連,我把練字的事忘了個精光!
心急火燎的回到暖暉閣,手忙腳亂的翻出四阿哥七天前留給我的三幅字帖,再一清點最初兩日臨摹好的‘成品’,登時頭大了。柳公權的《神策軍碑》拓本完成了六張,董其昌的《小楷金剛經》摹本完成了七張,趙孟頫的《小楷妙法蓮花經》隻完成了五張,離四阿哥要求的六十張,還差了整整四十二張。
都怪我,做事總是先鬆後緊,就像俗語裏說的:早不忙,夜心慌,半夜起來補褲襠。宜妃的病還沒好徹底,今晚是一定要守夜伺候的,否則就是陽奉陰違,欺君之罪,可是,剩下的時間就那麼點,又怎麼趕的完?
現在已是黃昏時分,先爭分奪秒能寫多少是多少吧,飯也顧不上吃,開始埋頭苦幹,一連寫了三張,隻覺頭昏手軟,真的快到極限了,堅持,堅持就是勝利,向第四張進軍……
“猜猜我是誰?”突然眼睛被一雙小手捂住,我歎了一口氣:“八格格別鬧了,奴婢現在忙的要命。”
小手鬆開了,嘉彤好奇的湊過來看:“什麼東西這麼要緊?宜妃娘娘讓我過來看你醒了沒,桌上的奶油鬆瓤卷酥不是你最喜歡的嗎,怎麼碰都沒碰呢?哎呀,你的眼圈怎麼這麼黑?對了,九阿哥和十阿哥……”
“停!”實在是沒耐心聽下去了,我苦著臉道:“先別管那些有的沒的,四阿哥明天就要回來,我得抓緊時間做好準備才行。”
“做好什麼準備?”十阿哥冷不丁的從門外探進半個身子來。
“九阿哥和十阿哥是剛才在院外碰到的,他們說順道過來叫上咱們一塊去給娘娘請安。”嘉彤終於逮到機會補充完被打斷的話。
順道?宜妃在前院正殿,暖暉閣在偏苑,真不知這道是怎麼順過來的,急忙站起行禮,卻見九阿哥的眸光冷冷的,奇怪,我得罪他了嗎?
“你寫蓮花經做什麼?”一轉眼這個老十便到了桌邊打量起我的‘作業’來。
“唉,甭提了……”我開始苦大仇深的講起來龍去脈……竹筒倒豆子似的劈裏啪啦講完,耳朵也做好了迎接同情和安慰的準備,卻隻有嘉彤為我麵露憂色,老十笑的亂沒有氣質,老九則似笑非笑,指著我道:“就為這屁大的事?你就這丁點出息?秦順兒——”他朝屋外叫了一聲,一個眉清目秀的太監吱溜就鑽進來打了個千,“去,照著趙孟頫的《小楷妙法蓮花經》臨幾個字出來給格格瞧瞧。”
第二十章春日春風有時好(2)
秦順兒依言而行,我一看,他臨的簡直跟我摹的一樣好(注:臨,是照著原作寫或畫;摹,是用薄紙蒙在原作上麵寫或畫。)“怎麼樣?爺手下的人拿的出手吧?”老九顯得有點得意:“剩下那十幾張蓮花經就交給秦順兒了,《神策軍碑》和《小楷金剛經》,你也甭操心,反正明兒一早我讓人給你送來。”
這……這不是弄虛作假嗎?我猶豫起來,卻聽九阿哥又道:“這也是沒法子中的法子,昨兒一夜沒合眼,今兒又過的驚心動魄的,就是鐵打的人也支不住,趁現在趕快吃點東西,晚上還要守夜呢。”
一聽到‘吃東西’,肚子竟不爭氣的咕嘟了兩聲,我的臉噌的紅了,十阿哥撲哧笑出了聲,直道:“還好十爺我今天沒空著手來。”朝門外一招手,隻見老十的跟班小太監秦狗兒拎進來一個食盒,裏麵有一碟醃的胭脂鵝脯,一碟桂花糖蒸新栗粉糕,一碟玫瑰鹵子,還有一碟鬆穰鵝油卷,中間的竹葉青瓷盤裏則盛著豆腐皮包子和小春餃,嘉彤和我一看都樂了,忙不迭的讓人去張羅熱奶子過來,四人圍在一起邊吃邊聊,突然覺得特別窩心。
“你在那兒傻樂個什麼?”嘉彤問我。
我笑:“沒什麼,就是突然想起一幅對聯來。”
“什麼對聯?”九阿哥問。
“大肚能容,斷卻許多煩惱障;笑容可掬,結成無量歡喜緣。”
“什麼意思?”十阿哥問。
“就是說,做人當學彌勒佛,寬容豁達,笑容可掬,自然就會有福氣。”
……翌日一早,從宜妃娘娘那裏出來,便見秦順兒在暖暉閣外候著呢,接過他交給我的東西,心裏卻陡然生出一絲隱憂,四阿哥,那個一絲不苟、目下無塵的四阿哥,未來的性冷如冰,威壓百僚,有著金剛怒目之剛骨的雍正皇帝,這其中的貓膩,能順利逃過他的法眼嗎?
第二十一章春日春風有時惡(1)
整個上午的伴讀時光都消靡在‘小人長戚戚’的惶惶然之中,下學時嘉彤提議去看看十三哥,我躊躇再三,覺得去見見也好,順便旁敲側擊的了解一下十三眼中的冷麵四,也好助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跟著嘉彤來到乾清宮西廡的懋勤殿,十三和十四此時應該在殿左的‘禎祥齋’內聆聽法海師傅的教誨。法海,為康熙的舅舅佟國綱的第二子,換句話說,他是康熙的表弟,胤祥胤禎的表叔。法海在當時的滿人中,算是不可多得的博學碩儒,23歲即考中進士,授為翰林院庶吉士,又奉命在南書房行走,成為皇帝貼身的文學侍從。康熙三十七年,法海被選派到懋勤殿輔導皇十三子胤祥、皇十四子胤禎。(即除了上書房的公共課以外,其餘時間則由法海專門負責啟蒙教導,此二子後來均文韜武略,才學俱佳,可以說,法海功不可沒。)
十四阿哥,未來的‘大將軍王’,為康熙帝國的完整統一立下了赫赫戰功;十三阿哥,今後的‘賢怡親王’,為雍正王朝的穩定繁榮而夙夜匪懈,鞠躬盡瘁。十三和十四,一位擎天白玉柱,一個架海紫金梁,被後世並稱為“帝國雙驕”,他們的師傅法海,究竟又是怎樣一位傑出人物呢,內心不禁對其充滿了好奇和敬仰,三步並做兩步的趕到禎祥齋,法海卻剛好早一步離開,隻留下一抹遠去的身影供‘後來人’扼腕歎息,好挺拔俊逸的背影啊,可惜不知其正麵是否也一樣的倜儻風流?禁不住懊惱的歎了一口氣。
“嘖嘖,美人深蹙眉,不知心恨誰?”耳邊傳來了十四的調笑聲。
糟糕,花癡樣剛好被這個促狹鬼逮個正著,趕緊收眉斂目,恢複淑女端莊。卻見十三在另一邊壞笑著接口道:“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來方始休。董鄂格格,要不要我們幫你喚他歸來呀?”
“唉,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可惜法海師傅的兒子都比你大了兩歲,董鄂格格可要慎重啊。”十四立即很有默契的和十三一唱一和。
奇怪,前兒還你死我活的,怎麼今兒就沆瀣一氣了,這兩活寶,真是未來能名垂青史的“帝國雙驕”嗎?可見‘大時了了,小未必佳’啊。
我也有樣學樣,晃著腦袋歎息起來:“牛頭且喜生龍角,狗嘴何曾吐象牙?奴婢向兩位爺請安,兩位爺吉祥。”
嘉彤在旁嗬嗬樂出了聲,上前拉著十三的手撒嬌道:“十三哥,陪我去騎馬。”
十三撓了撓腦袋:“好是好,可今兒一早四哥特意到懋勤殿來看了我和十四弟,說好向皇阿瑪交完旨後,便過來檢查我們的算學。對了,四哥好象還說起董鄂格格的書法什麼的,可惜沒說的太清楚,要不,咱們一塊等四哥來,待會再一塊去騎馬?”
我的臉刷的白了,等著他來還一塊去騎馬?幹脆讓馬騎我得了。卻見老十四也一副淒淒然如喪考妣的模樣,和十三陶陶然喜上眉梢形成了鮮明落差。可見,老十三和老四才是真正能尿到一個壺裏去的鐵杆死黨,難怪呀難怪。
想了想便索性將六十張‘書法作業’托十三轉呈給四阿哥,倘若親手交上去,隻怕四爺還沒發現什麼端倪隻是碰巧咳嗽一聲,自己就哆嗦著全招了。又可憐兮兮的向嘉彤秀了秀大大的黑眼圈,嘉彤果然心疼了,說還是下次好了,陪我回到了暖暉閣。
到底還是忐忑不安,正想著幹脆溜出去直到下匙後再回,反正四阿哥已於前年封了貝勒在宮外開牙建府,近來又一件接一件的辦差,就算發現了蹊蹺跑來興師問罪,我這個被問罪的對象就來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正如兵法所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幾回折騰下來最終就不了了之了,嗯,此計甚好。(注:康熙於三十七年三月第一次分封皇子時,皇長子與皇三子得封郡王,皇四子、五子、七子和八子受封貝勒,清朝皇子受封後便搬出紫禁城,搬到內務府分配給他們的府邸自立門戶,並且按製,下匙前必須出宮。)
正要依計而行呢,卻見思寧思雲領著一群人浩浩蕩蕩的湧入暖暉閣,思寧笑吟吟的說道:“宜妃娘娘說了,人要衣裝,佛要金妝,咱們鹹福宮的兩位格格都出落的亭亭玉立了,除了宮裏按製發放的正式禮服外,還應再添幾件平日裏穿的漂亮衣裳。今兒,奴婢便將宮裏秀衣局中手最巧的幾位姑姑請了來,為八格格和董鄂格格量身打造幾套稱心的旗裝,這十幾種花色的料子,格格們瞧著可喜歡?”
第二十一章春日春風有時惡(2)
月白、鵝黃、絳朱、嫩紫、湖綠、藕荷、玉蘭、敦煌橘、玫瑰紫、緋紅、銀灰、寶藍、杏紅和淺橙……好精致的料子,好可愛的色彩,嘉彤和我對視一眼,都一副心花怒放的小樣兒,俗話說:人不愛美,天誅地滅;諺語雲:我美故我在;真理告訴我們:沒有不愛美的雌性動物,而服飾是天下女人們永不疲倦的話題。於是,靚裝交響樂便在光天化日之下由一群大大小小的女人們唧唧喳喳的奏鳴上了。
在清朝,旗女和漢女的服飾是迥異的。首先是發髻,旗女梳旗髻,即兩把頭、叉子頭或一字頭,漢女則梳平髻;二是鞋,旗女穿寬大的高底旗鞋,木製高底位於鞋底中部,被戲稱為‘花盆底’或‘馬蹄底’;而漢女有纏足的陋習,‘三寸金蓮’著小巧精致的繡花鞋,高底則位於鞋後部。三則是服裝,旗女穿袍不穿裙,袍裏麵穿褲,禮服袍還要加馬蹄袖和繁複的裝飾與附件;而漢女穿裙,從不穿袍,她們仍沿襲舊時的上衣下裳製,上著衫祆下著裙或褲,上下衣不連屬。
從順治開始,朝廷便發布了嚴禁旗女模仿漢女服飾的明文規定。所以,我這個穿越入正白旗格格身體裏的漢族小妞,即使對百褶裙、鳳尾裙、月華裙等充滿了向往,也隻能望裙興歎。因為旗袍的基本式樣已成定式,能夠用來做文章的地方無非就在於色彩的搭配,彩繡什麼樣的圖案,鑲什麼式樣的對襟兒盤扣,選擇那種邊鑲和紋飾,點綴多少條絛子……最初的激動後,隨之而來的卻是深深的無奈與歎息,雲想衣裳花想容,這是女人的天性,無論哪個朝代都不能免俗,可是,在這裏,不缺上好的錦緞,不缺精巧的裁縫,也不缺惠質蘭心的繡女,卻缺乏思想的自由和藝術的包容……一個女人等於五百隻鴨子,此時院子裏幾千隻鴨子正在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如火如荼,不亦樂乎,我竟不可抑製的產生出‘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孤獨,屈原先生早已投入汨羅江得到了解脫,那麼我呢?索性難得糊塗,閉上嘴巴任由這群‘婆兒客’擺布,看她們七嘴八舌的比比劃劃,其中一位則忙著記錄敲定的式樣或修改變動的細節……倦意襲來,我逐漸進入到站著做夢的恍惚境界。
恍惚中似乎聽見有人清了清嗓子:“旗裝配色應講究“整體協調”,全身著裝最好不超過三種顏色,而且以一種色為主色,顏色太多隻會顯得亂而無序,紛繁蕪雜。這套不好,換成月白色緞繡玉蘭蝴蝶紋旗袍好了,記住,衣襟袖端鑲飾粉色緞繡狗牙邊和寶藍色萬字曲水織金緞邊;這套也不好,寶藍配湖綠,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換成十八鑲滾的湖綠色旗服,外罩嫩黃色琵琶襟馬甲好了,既能彰顯出肌膚的白皙與光澤,又符合格格們靈動綽約的氣質;這套敦煌橘海棠吐蕊旗服不錯,最好用孔雀藍的繡線,再拓一道十三股裏外拄金線的銀灰絛子,雅致中不失飄逸;嗯……再給八格格做一套絳朱繡花滾邊雲錦旗袍,外套玫瑰紫的比肩褂……給董鄂格格做一套月白蟬翼紗旗袍,外套嫩紫嵌寶藍滾邊的比肩褂……”
鴨子合唱團中什麼時候又多了一段男聲獨唱?這聲音冰冰的,涼涼的,蘊涵著一股子不怒自威的壓迫感,和四阿哥的聲音簡直一模一樣……討厭,冷麵四真是陰魂不散,竟敢鑽到本姑娘的夢裏麵攪擾,一巴掌拍他出去……
“四阿哥吉祥;十三阿哥吉祥;十四阿哥吉祥。”幾千隻鴨子突然異口同聲起來,響徹雲霄的請安聲瞬間劃破了我的迷離幽夢,驚愕的睜開了眼睛……隻見……隻見……完了,真正的噩夢開始了!
第二十二章悟空撞上如來(上)(1)
十三居左,十四在右,中間的那名男子身著玄青色實地紗褂,外套銀灰貂毛滾邊兒盤扣背心,腰間的明黃臥龍袋垂著碎碎的絳朱纓絡,足下一雙皂靴,清臒瘦削的臉上兩顆黑得深不見底的瞳仁,眉宇間隱約透露出遮掩不住的倦容,不是四阿哥是誰?心猛然間漏跳了半拍,一時竟心虛的不行,低著頭行完禮,哪裏敢直視他的眼睛?
愛因斯坦曾說:與漂亮異性坐著聊天,兩小時猶如一分鍾;炎夏坐在火爐旁,一分鍾就象兩小時。而此時的我,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戰戰兢兢,度日如年。
“居然站著也能睡著?”十四誇張的叫道,嘉彤見我隻管兀自發呆,一副死機的樣子,哪裏還有丁點平日的伶俐勁?不禁上前用力拽了拽我的袖子,又將三位貴客請進書房坐下,讓人張羅著上茶。剛才唧唧喳喳的人們不知何時已退出了暖暉閣,空氣彌漫出一股焦著的粘味。
“嗯……”四阿哥清了清喉嚨:“聽說董鄂格格又長進了,用‘一得’彌補了太醫院的‘一失’,耳聞不如目見,今日可否也幫我診診脈?”
啊?……哦,意料之外,卻似乎又在情理之中,一個尚未成年的伴讀格格跑去質疑太醫的診斷並替宜妃找到正確的病因,確實算一件匪夷所思的奇事,四阿哥心存疑竇所以上門來一探虛實,確也說得過去,難道,倒是我做賊心虛,自亂陣腳了嗎?原來是自己嚇自己,早知沒這賊膽,當初又何必作賊?真是的……
我忙賠笑道:“草螢有耀終非火,荷露雖圓豈是珠?奴婢那一點拿不出手的本事,又焉敢在博聞篤學的四爺麵前班門弄斧,貽笑大方?”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最好拍的你心花怒放,暈頭轉向。
“四哥誠心討教,董鄂格格又何必推三阻四,扭扭捏捏?”十四興風作浪了。正想揚眉反譏,卻見四阿哥又清了清喉嚨,他端起茶杯泯了一口茶,吞咽時微微皺了皺眉頭。與此同時,也許是學醫多年的本能,一個醫學名詞猛然蹦出了我的腦海,難道?……
“請四爺張口,讓奴婢看看您的舌頭。”我殷切的上前了兩步,卻見四、十三和十四都微露詫色,才意識到自己好象失態了,忙紅著臉低下了頭。
“你這樣耷拉著腦袋,叫我怎麼張嘴給你看?”四阿哥發話了,隱約帶著笑音,但隨即又清了清喉嚨。
豁出去了,看就看罷,就當看動物園裏的猴子好了,我抬起頭來開始仔細打量,健康人的舌質應為色澤淡紅而濕潤,而正常的舌苔一般是薄白均勻,幹濕適中,而四爺的卻是……嗯……好象有點數了,嗯,冷麵四張著嘴微吐舌頭的模樣好象一條哈巴狗喲,差點笑了出來忙假裝咳嗽了兩聲掩蓋過去。
“請將手平放在桌上,讓奴婢為您把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可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為未來的雍正皇帝問診的,一下子覺得很有成就感……嗯……不錯,正如所預料的,是脈細數,看來多半就是那個了。可是,中醫講究四診合參和辯證論治,單純舌象和脈象並不能作出準確的判斷,需要更加慎重才好。
“請問四爺,前幾日可有到空氣中粉塵較重的地方去?”
四阿哥盯著我看卻並不答話,好在十三阿哥快人快語:“不錯,回紫禁城前四哥在京郊的鑿石場和煉灰場查了好幾日的帳。”
“四爺在外辦差,想必用嗓過多而且睡不好覺吧?”
“四哥哪回辦差不累的夠戧?下麵那幫狗崽子滑溜的很,不下苦工夫就根本弄不出實情,什麼睡不好覺,根本就沒時間睡覺。”十三再次搶答成功,我看著四阿哥眉宇間掩不住的疲憊還有那可與‘苦命的我’媲美的黑眼圈,一股小小的暖流脈脈的倘徉在了心頭,這股暖流的名字叫做‘敬’。
“想必大動肝火了吧?”
“廢話,那群王八蛋單從暢春園擴建這一項工程裏,就侵吞了朝廷十幾萬兩白銀,四哥當場就處理了兩,其餘的都在大牢裏等候皇阿瑪的發落呢。”十四這次終於搶在十三前頭貢獻出了答案。
第二十二章悟空撞上如來(上)(2)
“那麼,四爺熬夜時可有不停的吸鼻煙提神?而且,最近兩日可喝了酒?”
四阿哥的目光直射過來,帶著探究的意味,過了一會兒,略略點了點頭。
不該做的他是一樣也沒少做,我不禁歎了一口氣:“最後一個問題,四爺是否感到咽喉不適,有異物感,總覺得咽部有咽不下又吐不出的東西,漱口時有惡心的感覺,甚至有時會幹嘔?而午後卻覺得煩熱,口咽幹燥?”
“不錯,這兩天就是這種感覺。”四阿哥終於開了尊口。
“恭喜四爺,您得了慢性咽炎。”我終於說出了診斷結論。
“慢性咽炎?”十三十四同時迸發出疑問。
糟糕,清朝還沒有這個名詞呢,我趕緊補充解釋道:“就是郎中們常說的‘虛火喉痹’。四爺的脈象去來促急,達到一息六至甚至以上,此乃數脈;而且脈細如線,卻應指明顯,這又是‘細脈’的特征。須知細脈為虛,數脈為熱,更有舌紅苔薄當屬虛火。而引起虛火喉痹的外因,則往往有空氣中塵埃的侵襲,生活不規律、過度疲勞和用嗓過多,以及煙酒辛辣飲食的刺激等。”頓了頓,忍不住又道:“四爺,也不是奴婢說您,去鑿石場和煉灰場時,難道就不會戴上口罩嗎?差事當然要緊,但也不能忘記養生之道啊,健康的確不算什麼,直到你真正失去了它,年輕時辦好幾件差沒什麼了不起,隻有那些能夠持續健康的為國家工作五十年以上的人,才叫真正有本事呢。”
“持續健康工作五十年?咳咳——這就算診斷完了?”四阿哥好整以暇的靠在椅背上挑了挑眉,我連忙點頭。
“那還不開方子?”
我不禁訝然道:“您難道不找太醫再複診確認了嗎?爺可是金枝玉葉,不比奴婢這樣的破銅爛鐵,萬一出了問題,誰負得起責?”
“如果金枝玉葉出了問題,當然是破銅爛鐵負責,所以我可得抓著你開的方子,免得到時手裏沒證據,被你抵賴了怎麼辦?”他見我還是沒動靜,便聳了聳肩道:“原來是個庸醫,興口胡謅的頭頭是道,卻壓根兒沒膽對自己的診斷負責,嘖嘖。”
嘿……罵誰呢?誰是庸醫了?當心老娘一窩心腿踹出你的肝肺腑髒,我被氣的柳眉倒豎,怒道:“隻怕奴婢有膽子開,爺沒膽子吃。”
轉身走到桌邊提筆潤墨,刷刷刷開出了三道方子,小心將墨跡吹幹後遞了過去解釋道:“第一個方子是用金銀花、連翹、薄荷與甘草煎湯,用於早晚含漱口腔和衝洗咽喉;第二個方子名養陰清肺茶,其中生地黃玄參清肺解毒,麥冬甘寒生津,再加上清化痰熱的川貝母,宣肺利咽的薄荷以及醒腦提神的花茶,用沸水衝泡,代茶不拘時頻飲之。第三個方子為食療的五汁飲,將梨汁、荸薺汁、鮮葦根汁、麥門冬汁、蓮藕汁混在一起,膳後飲服。”
四阿哥接過方子,細細看了一會,然後折起來揣進懷裏,似笑非笑的盯著我,一隻手開始不急不緩的敲擊著椅背,半晌也不吭聲,我的背脊梁開始莫名的發起寒來,難道……
第二十三章悟空撞上如來(下)(1)
據說,貓科動物捕捉到獵物後,並不急於立即吞掉,而是在徹底了斷它之前,愜意的把那隻不幸的、半死不活的獵物戲耍捉弄一番。此刻的我,竟萌發出一種陷入貓爪的危機意識,不能再這麼幹耗著了。
“呃……四爺容稟,‘虛火喉痹’需要好好調理休養方能根治,奴婢在此恭祝四爺早日康複,從此福壽綿寧。天也不早了,幾位爺貴人事繁,奴婢就不腆著臉留客了,恭送四爺,恭送十三爺,恭送十四爺。”端正的福下身去,低眉斂目的下達逐客令外帶送瘟神,快快消失吧,拜托。
嘉彤睜大了眼,十三一口茶險些嗆著,十四則叫道:“爺還沒說要走呢。”
四阿哥突然低低笑出聲來,終於開了尊口:“望聞問切,董鄂格格用來‘診病’,而我卻習慣用來‘診人’。今兒有人可是惶惶然的很,眼珠子滴溜溜的亂轉卻始終沒膽正視我的眼睛,現在又如此沉不住氣,可是在心虛?”
“哪……哪有?奴婢看人向來都是這麼…呃…含蓄的。”
噗…十四一口茶噴了出來。
“多少天了,寫出的字為何還是軟趴趴的丟人現眼?”他端起茶杯。
“奴婢資質愚鈍,書法亦非幾朝幾夕之功,否則,懷素和尚又何須禿筆成塚,王羲之也不必洗墨成池。”發揚死鴨子的特質——嘴硬。
“很好,那麼六十張臨帖裏的每個字都是你自己寫的羅?回答‘是’或者‘不是’。”風清雲淡的呷了一口茶
想答‘是’卻心虛,答‘不是’又沒膽,隻好打起太極拳:“奴婢隻知‘以佛心看人,人皆是佛;以牛糞之心看人,人皆是牛糞’。四爺要說‘不是’,奴婢回答‘是’也‘不是’;四爺要說‘是’,奴婢回答‘不是’也‘是’,所以是與不是,全由四爺做主,奴婢聽話就是。”反正沒證據,我就賴皮到底。
“好一個‘不見棺材不落淚,不到黃河不死心’!六十張,你就濫竽充數了整整三十八張,還有臉交上來糊弄我,董鄂格格可真是出息的很!”他的眸光凜冽似寒冰,他的聲音陰鶩如禿鷲,我頓覺周身每一個毛孔都凝固起來,張了好幾次嘴卻根本發不出聲音,淚水在眼眶裏轉了幾圈,終究也沒敢掉下來,此時的他,真的好可怕!
“四哥,都是董鄂格格自己寫的,嘉彤可以作證。”八格格挺身而出。
“是嗎?都是在哪裏寫的?使的什麼筆用的什麼墨?”四阿哥轉向八格格。
嘉彤哆嗦了一下,但還是硬著頭皮答道:“就在書房裏,用的就是書桌上的筆和墨。”
四阿哥冷笑:“皇城之中不同的人按製配給不同的筆墨,其中配發給阿哥格格及其伴讀的是‘歙縣墨’,這種墨裏摻有麝香、冰片等中藥香料,故清香四溢,烏黑雋雅;配發給後宮嬪妃的是華麗精致的‘休寧墨’;而配發給宮女太監的則是樸實少文的普通‘婺源墨’。董鄂的六十幅字裏麵,隻有二十二張由歙縣墨寫成,卻有三十八張是婺源墨寫成;由歙縣墨寫成的二十二張裏麵,落筆較為生澀,常有回筆修飾之處;而那三十八張則純熟圓潤的多,還要我再說說筆嗎?……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兩位格格打算扯謊到幾時?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