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三十一冰釋1(1 / 3)

古力新死了之後,我才悟出了“然後”的另一層含意。它告訴我,之前的焦慮和緊張完全是杞人憂天。這可能也是簡章得以持久鎮靜、平和的緣由吧。衛元澤說:“我們生活的所有內容加在一起,隻有一件事,那就是安頓我們的心靈。”簡章對此深得要領。

古力新在政府方麵花了很多錢。他天真地以為錢花得越多,日子越好過。等到下了礦井,他才明白過來,他花的錢在此政府和彼政府之間不斷地衝撞、對折,折來折去,人人心虛,互相推托,終於有人說:“總得鍛煉鍛煉吧?!”那語氣,仿佛在安排一個少年才俊。那句話,立即得到所有相關人員的響應。這樣,看上去誰跟他都沒關係。這件事兒,說明古力新書生氣十足,是個生瓜蛋子。當然,才俊下放勞動,隻是“鍛煉”一下,鍍鍍金。當三個月快到的時候,有人說“差不多了吧”,立即又得到全體響應。看來古力新苦盡甘來,鍍金圓滿,修成正果,已經從無盡的洞底部看見了光明,看見了抖抖顫顫下墜的繩索。他仰著脖子,眼巴巴地望著在刺眼的光明中搖晃的繩索,手心攥出了汗水。

但是,古力新還沒抓住那繩索,他的腳下卻塌陷了,前後左右還在不斷地冒水。不知道咕嘟咕嘟的噴泉一樣的水是從哪兒找到了缺口。“美人”,還有另外三個群眾把古力新當救命的稻草一樣生拉硬拽。“美人”非常不優雅地吸著大鼻涕哀告:“古哥,你別丟下我……”

二十一溝監獄的煤礦煤層非常厚,已經挖了幾十年。過去,當官的都是急功近利,就近取煤,由淺入深,有些地段是巷道摞著巷道,摞了好幾層。“黃帽”鄭開泰早就瞄上了許多已被封閉的舊巷道的舊電線,那是可以剝出銅線,通過做裏外生意的喬橋生賣錢的。

鄭開泰請古力新幫忙,並神秘地透露了很快將古力新“上調”的情報。

古力新豪邁地說:“包在我身上!您就等著用架子車拉吧。”

那次事故死亡九人,其中一位就是“黃帽”,他是古力新他們分監區的副分監區長。後來他被追認為烈士,井下搶險的英雄。他好像叫時英北。

“完了,完了,完了!”帶隊的“黃帽”鄭開泰被礦山救護隊抬出礦井,逢人便說“完了完了”。平日,鄭開泰遇上什麼雞毛蒜皮的事,都說“完了”。“完了”幾乎是他的口頭禪。這一回,他大腿被一根橫木軋斷,還斷了兩根肋骨,差一點就真的完了。

鄭開泰被送往省城,在我曾經住過的醫院接受治療,返回工作崗位的時候成了圍棋高手,在二十一溝監獄“獨孤求敗”。

“猴子”問我“美人”叫什麼名字,我居然想不起來。我說:“到底是同行,惺惺相惜呢!他叫美人,還有什麼名字比美人更好呢?!”說完,我想起了他的名字,他叫莫飛。

二十一溝監獄的招待所,住了近一百號死難者的親戚朋友,其中也少不了律師。

教育科科長丁樹代表二十一溝監獄與前來討說法、討賠償的死者的親屬們談判。聲稱是古力新家屬的人當中有四五個年輕女性,其中一位名叫仁小宜。他們顯然不要賠償,他們要求懲辦凶手,不然就把自己的裸體掛在監牆的電網上。丁樹記性好,想起我的檔案中,親人一欄有“仁小宜”的字樣,雖然存在同名同姓的可能,丁樹還是來到號舍,把我叫出去說話。

丁樹態度溫和,招待所的那些人顯然並沒有令他著急上火。他說:“看來你妹妹確實屬於當年古力新讚助的所謂‘行為藝術’的成員。你能勸她麼?”

“我……”我垂著頭,脖子發燒,咽喉幹燥。

“你感冒了?”丁樹問。

“我……”我抬起頭,拚命咽口水。沒有口水。政府如此問候,我受寵若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