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穿著藏戲舞台上的拉姆切仙女裝,左手舉著“藏紅花酒店”的招牌,來到車前用漢語說:“先生住店嗎?我們有正宗的青稞酒、酥油茶、風幹肉、奶皮子,都是免費的。”香波王子放下車窗玻璃,望著姑娘,眼睛不由得有些霧蒙蒙的。
他說:“就住藏紅花酒店吧,名字挺好聽的。”
“恐怕是人好看吧?”梅薩說,“你看她的右手。”
姑娘的右手抱在胸前,從僵硬的程度、食指與小拇指翹起的情狀以及泥土的顏色看,那是一個做工粗糙的假肢。
梅薩說:“一個過於漂亮的殘疾人?讓人格外不舒服。”
香波王子說:“阿芙羅蒂德也是殘疾的,讓你不舒服了?”
梅薩說:“那是藝術品,她呢?”
香波王子說:“也是,漂亮應該照顧,漂亮加殘疾就更應該照顧。”
梅薩說:“那還不趕緊唱起倉央嘉措情歌?”
香波王子愣了愣,沒說話,顯然底氣不足了。
姑娘說:“我們代買飛機票、汽車票、火車票,盡可能提供一切服務。我們的房間可以看到拉薩河、哲蚌寺。在同等酒店裏,我們是最便宜的。”
香波王子說:“不用說了,上車吧,帶我們去,你叫什麼?”
姑娘微笑著說:“引超瑪。”
香波王子吸了一口冷氣:引超瑪?引超瑪的意思是奪魂女。
藏紅花酒店是一棟五層高的平頂藏式建築,外表的斑斕讓矚望它的人恍然覺得自己麵對的是一壁巨大的彩繪藝術。酒店前的院落呈“凹”形,一地不規則的石板,在傍晚的陽光裏鋪陳著青幽幽的古老。樓梯是木質的,有點陡,陡得老式而傳統。上了樓梯是一道華彩的傘蓋式木門,門內寬敞的太陽廳讓人頭暈目眩,仿佛把西藏人對色彩的感覺都堆積到了這裏。
讓香波王子不解的是,藏紅花酒店坐落在拉薩西邊魯定南路盡頭的拉薩河邊,引超瑪姑娘卻要在拉薩靠東的衝賽康招徠客人,問她為什麼,她說:“那裏去的遊客多。”
引超瑪在服務台拿了鑰匙,帶他們直接來到四樓的房間,打開門,做出請的樣子讓他們進去。
梅薩伸頭看了一眼房間裏麵,立刻縮了回來:“我們幹嗎要住得這麼豪華?”
香波王子望著引超瑪笑道:“這裏連姑娘都很豪華。”說罷進房間看了看,出來說,“我們大概不能住一起吧?”
梅薩說:“當然,我們有誓約在先。”
引超瑪又開了一間房。梅薩進去,放下包,鑽進了洗手間。
引超瑪來到門口對香波王子說:“把身份證和押金給我,我去幫你們登記,押金一間兩千人民幣。”
梅薩從洗手間衝出來說:“兩間房就是四千,不住了。”
引超瑪說:“你已經住了,用過洗手間就算住了。”
梅薩瞪起眼睛說:“你想訛詐?”
香波王子說:“算了,既然來了,我們就大方一回。”
一刻鍾後,引超瑪把身份證和押金收據送回到香波王子的房間。香波王子盯著她的右手假肢說:“姑娘先別走。”
引超瑪嫣然一笑說:“有什麼事兒先生,請吩咐。”
香波王子說:“你的假肢,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假肢。”
引超瑪把假肢藏到背後說:“先生還沒吃晚飯吧?”
晚飯是香波王子和梅薩一起吃的,在一樓餐廳。正宗而粗樸的藏餐,連餐具也顯得地道:羊毛編織袋裏的糌粑,羊肚袋裏的酥油和曲拉(奶渣);銅壺盛來了酥油茶,需倒進木碗品嚐,木桶裏裝著稠乎乎的青稞酒,需用木勺舀進銀碗暢飲;風幹肉用羊皮包著,奶皮子用木盤托著,土巴(糌粑糊糊)用陶鍋盛著。香波王子埋頭享用,一聲不吭,好像一說話,這些小時候阿媽喂養過他的食物就會不翼而飛。
突然他抬起頭問梅薩:“你吃得慣嗎?”
“吃得慣,喜歡什麼食物是有遺傳的。”
香波王子貪饞地抓起兩根風幹肉,就要往嘴裏塞。
梅薩說:“誓約:戒酒,戒煙,戒肉,戒除一切不清淨的習慣和毛病。”
香波王子咽著口水,放下風幹肉說:“難受,難受,難受,我不吃難受。那青稞酒呢?”
“酒店自己做的青稞酒你可以喝一點,它不是酒,是飲料。”
香波王子用木勺從木桶裏給自己舀了一銀碗,端到嘴邊就要一飲而盡,突然又放下了:“算了吧,還是有酒味。我要嚴格遵守誓約,不能做一個叛誓者,因為……”他看看梅薩,“因為現在我有了兩個目標,都很神聖,一個是發掘‘七度母之門’的伏藏,一個是最終得到心愛的姑娘。”
香波王子又喝了些土巴,望著桌上的銅壺說:“真漂亮。”
梅薩喝了一口酥油茶說:“我一直在想,你為什麼要研究倉央嘉措,還出了兩本書?為什麼要自詡為情聖倉央嘉措?除了妄自尊大、個性膨脹,還能不能找到別的理由?”
香波王子不置可否,打著飽嗝在桌上尋找:“怎麼沒有酸奶子?”
梅薩對酸奶子沒興趣,又說:“你既不是活佛,更不是教主,你生不逢時,倉央嘉措對你很可能隻是一個深深吸引的泥坑。而這個泥坑的另一個名字就是你無力自拔的‘七度母之門’。”
香波王子喊道:“服務員,服務員,上酸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