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向來是個莊重而傷感的地方。
但白曉柔的記憶裏,想起那天,總是很溫暖很窩心,那天的風和半落的陽光,她都記在心裏,每當回想起來,總感覺那是她吹過最柔軟的風,見過最耀眼的陽光。
好像,她與阿勳在他父母的見證下,交換了一生相守的諾言。
可能之前心中還有很多不確定,懷疑,但是那天之後,她真的把自己整顆心,整個人都交付於他了。
日子過的甜蜜又懶散,人活著一旦沒有目標後,就好像找不到生活的重心一樣。
想改變吧,又覺得這樣舒適的日子挺好,想想人生短短數十載,何必又活的那麼奔波忙碌呢,況且,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她這樣享福的。
既然上天給她機會讓她享福,她就墮落的當個廢蟲吧。可到底有時候心中有些失落,有什麼甚至茫然的想,一個人究竟要過上什麼樣的日子,才會覺得特別滿足沒有遺憾呢。
她有帥氣的老公,有花不完的錢,每天隨心所欲的過著,連自己都覺得自己特別幸福,她的心裏竟然還有不安……愛情有了,家有了,幸福的生活有了,都有了,但心裏總有一種淡淡的說不出來的感覺。
有一天媽媽打來電話,說江天浩要到星城來找她,她想了很久,才記起這個江天浩是誰。
原來是陳姨的兒子,過年回家時在家裏見過一麵,媽媽說江天浩特別喜歡她,特意辭了在北城月薪四萬的高薪工作,來星城這邊找她。
白曉柔聽出來電話裏媽媽的語氣很開心,可她卻急壞了,媽媽怎麼不早點告訴她這個事,她好早點拒絕人家,等人家辭了工作,都坐在到星城的火車了,她媽才打電話說這個事,還讓她去火車站接,說江天浩對星城人生地不熟的。
陳姨也給她打了電話,拜托她好好照顧江天浩,還給她轉了五千塊錢。
胡香容覺得這是件好事,她跟陳雪認識很多年了,江天浩長的帥氣,一表人才,跟自己女兒可相配了。
兩位家長恨不得馬上把自己倆孩子送入洞房,都聊的板上釘釘的事了,聽到女兒苦惱的口吻,胡香容不解的說:
“曉柔啊,這是好事,天浩這孩子真不錯,媽還會害你嗎?再說,你也二十六七了,該考慮結婚的事了。”
“媽,我交男朋友了,你怎麼不早點跟我說這事啊。”
最後白曉柔讓媽媽自己跟陳阿姨說清楚這件事情。陳雪又說江天浩已經到星城了,麻煩白曉柔去接一趟。
胡香容也勸女兒,去接人一趟沒什麼事,做不了情侶還能做朋友嘛。
白曉柔毫不留情的拒絕了,她本來對江天浩也沒什麼好印象,再說,去火車站接人,陌生的男女,總是很容易產生誤會,和之後接下來一係列的麻煩。
白曉柔直接說:媽,你就讓他別出站,直接買火車票回去好了。
胡香容大吃一驚,覺得自己女兒變化怎麼這麼大,拒絕人簡直一點情麵都不給人留。
胡香容推辭著不願意說打破的話,說自己跟陳雪關係好,讓白曉柔自己跟陳雪還有江天浩說。
白曉柔很果斷的說:這事我完全不知道,都是你給我安排張羅的,媽,你惹出來的麻煩,肯定要你自己收拾。
母女兩人第一次在電話裏爭執著,溫柔乖順的女兒第一次如此態度強硬不好商量。胡香容隱隱覺得,都是女兒這個新交的男朋友惹的禍。
胡香容又打電話給任晴晴探探口風,想知道自己女兒交了一個什麼樣的男朋友。結果晴晴把對方誇的天上有地下無,胡香容邊聽邊問,真的假的啊,真的嗎?真的嗎?
最後弄的她也挺好奇的,很想馬上見到自己未來的女婿。
最後胡香容摞下條件,我可以厚著老臉推辭這件事,但是曉柔你過年必須帶男朋友回家。
白曉柔自然點頭答應,她本來也打算過年帶阿勳回家的。既然兩人已經決定了共渡一生,父母那邊肯定是要見的。
過年白曉柔帶著鍾世勳一起回家,兩人提著大包小包進屋,胡香容看到女婿這麼年輕這麼帥,笑的合不攏嘴。
繼父周子剛一開始反對,後來知道兩人連結婚證都拿了,胡香容又把他罵了一通,兩人說話聲音太大,周奕安以為爸爸媽媽要吵架,緊張嚴肅的站在兩人中間,周子剛突然就偃旗息鼓,默認了這件事。
在胡香容的堅持下,白曉柔和鍾世勳小夫妻倆舉辦了小小的婚禮。
鍾世勳給媽媽一家換了大房子,周子剛對鍾世勳的態度有了質的改變,兩人經常一起喝酒,相處的跟兄弟一樣。
有些事情白曉柔還是搞不清楚,也不太確定,不過那些都不重要了,因為她知道,她的男人會保護她,和他在一起,她特別的有安全感。
她和周子剛還是像之前那樣,保持著不遠不近不親不厚的距離。
她想,人性本來就是帶有惡的一麵的。但是人的良知和理智可以控製住那種惡意。
有時候人腦子裏想什麼東西根本無法控製,但至少你可以不做出真正傷害他人的事。
弱小的女性,遇到一個充滿惡意的人,會放大惡人的惡,在生活中避免不了的會碰到惡人,但是我們也要機智勇敢的保護好自己。
當一個人覺得你好欺負,有機會傷害你,他的惡意就會不斷的放大。
年前舉辦了小婚禮,年後夫妻兩人又一起回到星城,鍾世勳又忙起了他的事業,每天活力滿滿,掙到錢就給自己老婆買鑽石買各種好吃的好玩的。
白曉柔看到腰間的肥肉,以前的衣服都穿不上了,覺得真不行了,自己要開始改變了,不能再這麼放縱墮落的活著了。
就算沒有正式的工作,每天也得自律。
她開始堅持早晚跑步,鍾世勳怕她晚上一個人出去跑步不安全,堅持要晚上陪著她。
這天鍾世勳參加一個宴會,晚上沒能趕回來陪老婆一起跑步,就打電話交代老婆在家裏哪都不許去,白曉柔嘴上應好,掛了電話換好運動裝自己跑出去了。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幹嘛要那麼聽話。而且她的危機意識很強,她又怕死的很,不會朝那些黑漆漆的地方跑,也不會朝沒人的地方跑。
況且現在才晚上七點多,根本不算晚。
她跑到八點半,沿著河邊原路返回。一邊擦汗一邊看到前麵有路人圍著什麼指指點點。
她走近後,才發現一個女人頭發蓬亂的抱著膝蓋頭埋在膝蓋裏,人坐在地上,有三三兩兩的行人走過,有人會多看一眼,快步走過,有人停下來指指點點,有人好奇的邊走邊回頭看。
大概這年頭神經病太多了,路人看到什麼都不覺得奇怪了。
但是女性的話,大多能引起別人的保護感。
這不,站著的兩位大叔想幫忙,商量著要不要報警算了。
那個女人揚頭很凶的喊:“這馬路是你家的啊,我在馬路上坐一會兒礙你什麼事?我坐個馬路也要報警?”
別人一看她這麼凶,算了,還是不多管閑事了。
晚上行人越來越少,白曉柔路過時看了一眼,也慢慢走過。
走了兩步,她又不放心的回頭看了一眼,結果發現女人頭埋在膝蓋裏,雙肩抖動,好像哭了。
白曉柔又站了幾秒,剛抬步要走,背後的女人哭的更大聲了。
她猶豫心軟的轉頭,就見女人頭埋在膝蓋裏哭的更傷心了。
她不知道這女人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但好歹找個地方哭啊,坐在大馬路上哭算怎麼回事。
不過,她又想到小時候她和媽媽從老家跑出來時,也是大雪天裏沒地方去,蹲在馬路上,最後被周叔撿回了家。
她轉念想,可能不是人家不想找地方去哭,是真的沒有地方可以哭呢。
要不,幫幫她吧,大家都是女人,好說話一點。
這種事如果沒看到就算了,看到了不管,總覺得心裏有些不安。
白曉柔轉身蹲在女人麵前,拍了拍女人肩膀,在女人淚蒙蒙的仰頭之際,遞了張紙巾給人。
她很緊張,生怕別人罵她多管閑事。
不過這個女人看到她是女的,反而沒有那麼凶,比較順從感激的接過她手裏的紙,邊哭邊擦眼淚。
白曉柔這才發現,女人還穿著睡衣,腳穿拖鞋,這麼冷的天連襪子也沒穿,頭發亂糟糟的,好像沒有梳過一樣。
沒有被罵,白曉柔多了些勇氣。輕聲問:“我能幫你什麼嗎?”
女人擦幹眼淚,扯扯唇角語氣嘲諷而冰涼的說:“你能幫我什麼?你隻不過是個路人,頂多請我吃個飯就不錯了。”
白曉柔:“那我請你吃飯。”
女人呆了呆,然後瞪了她一眼,偏過腦袋冷漠的說:“我正想餓死自己算了,你還請我吃飯,吃了這頓下頓怎麼辦?你能請我吃一輩子的飯嗎?”說著,她又哭了起來,眼淚跟斷線的珠子一樣,不停的往外滾落。
白曉柔想了想,在她身邊坐下,地上很冰很涼的,而且髒。
她竟然就這麼坐下了,女人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你幹嘛?”可憐她同情她嗎?
“我覺得天太晚了,你一個人坐在這裏不安全,我坐在你身邊,應該好一點,沒關係,你哭吧,我不會打擾你的。”白曉柔說著自己都覺得傻逼的話。
女人僵著表情,一時間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哭這個東西吧,也是需要情緒的,有時候你越哭就越傷心,感覺自己是全世界最慘的人,眼淚根本哭不完,恨不得哭死算了。
但是一旦被打斷,什麼都準備好,你在蓄力想去大哭特哭的時候,接眼淚的桶都準備好了,竟然他媽的哭不出來了。
煩惱依然存在,難題依然沒有解決,她卻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白曉柔看女人沒有排斥她,又說:“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聊聊天吧。”
女人防備的望著她:“你幹嘛?我告訴你,我什麼都沒有,但凡我身上有一百塊錢,我就去酒店哭了。”
白曉柔皺眉打量她:“這麼慘?”
女人皺皺鼻子:“被我老公從家裏扔出來了!”嗬嗬,本來難過的可以讓她哭三天三夜的事,竟然這麼輕描淡寫的說了出來,真是神話。
“和你老公吵架了?”
“唉!”女人長歎氣。
“怎麼了?”
“不想說,一說就感覺沒完沒了……你這麼年輕肯定沒結婚吧,告訴你,別結婚。”
白曉柔一臉不幸的說:“抱歉,我結婚了。”
女人臉色僵了僵,又勸:“那別生孩子。”
“為什麼?”
“難道你看不到我現在的下場?都是結婚生孩子的錯。”女人揚了揚下巴,試圖讓她看清楚自己有多慘。
白曉柔認真看了看:“你睡衣上的花朵挺漂亮的,自己鉤的還是買的?”
女人一臉喪氣,關注點應該是這個嗎?
女人撐著腦袋歎氣,一臉煩燥:“別提這個,煩!”
白曉柔:“哦。”
兩人沉默了好長一會兒,女人側頭問:“我是讓你看看我有多慘,你幹嘛看我身上這朵花?”
“因為我平常喜歡針織,自己鉤一些小玩意,所以看到你鉤的小花朵,就挺感興趣的。”
女人聽著眼睛一亮,很快又落寞下去了,垂頭喪氣的說:“就是因為這個,跟我老公吵架了。”
“哦。”
“你就不問我為什麼?”
“問了你會說嗎?”
“我現在根本找不到說話的人好嗎?結婚後,為了孩子省吃儉用,把我朋友都省完了……算了,你就當個木頭,聽我講吧。唉,我生了兩個女兒,現在一個孩子上二年級一個孩子上幼兒園,自從二寶上幼兒園後,他媽就催我出去上班。
我也想上班,但兩個孩子給誰帶?他媽說的好,她帶。結果每天打麻將比別人上班還要準時,中午吃完飯就跑。我反正就頂著壓力在家裏照顧孩子做家務,平常孩子上學了,我就在家織織毛衣鉤鉤拖鞋,前天他下班,我說我頸椎疼,讓他給我揉揉,兩人就突然吵架了。
他說我不務正業,不想著出去找工作,天天在家裏搞這些沒用的事,把我的毛線鉤針全扔了,我一生氣就罵他沒用,我做這些手工還不想省點錢嗎?
至少孩子的毛衣,他家人的毛衣都不用買了,拖鞋棉鞋什麼的都不用買了,我鉤的那些棉鞋,他媽都拿出去送多少人情了啊,罵我的時候一點都不留情,我倆就大吵了起來,然後他就讓我滾,把我的衣服裝箱子裏,連兩個女兒也不要,把我們母女三人扔在門外……”
女人講著,抹了抹眼淚。
“他媽的,沒結婚之前跟狗一樣的追我,現在呢,竟然對我這麼狠心,對我狠心就算了,還對我孩子這麼狠心。女兒怎麼了?女兒就不是人嗎?我一氣之下,就帶著女兒回了娘家。嗬嗬,以前我跟我老公好的時候,我媽經常勸我離婚。現在我帶著女兒回家了,才住了兩天,她就讓我滾。”
她淚蒙蒙的看著眼前的溫柔女孩子:“妹妹,我真想滾,但凡我有一個落腳的地方,都不想留在娘家受氣。我現在終於明白網上說的那句話,女人嫁人之後啊,根本就沒自己的家了。我跟我媽吵了一架,說了狠話就跑出來了,從跟我老公吵架到現在,我之前一滴眼淚都沒掉過,就算心裏很難過很想哭,也對孩子們說我沒事我沒事,我不想讓倆孩子擔心,她們還那麼小,什麼都不懂。回家後我也沒哭,我不想讓我爸媽擔心我,剛剛就真的憋不住了,突然忍不住哭了。”
“現在,你聽完我所有的故事了,你說你能幫我什麼?除非你是上帝,能馬上扭轉我的命運。”女人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一個陌生人講這麼一大堆,大概是,她真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吧。
親人麵前,你隻想裝你過的好,根本不想讓人看到你狼狽脆弱的一麵。
白曉柔認真耐心聽完,分析出來,最大的問題就是女人沒有工作。便問:“為什麼一直沒找工作?”
“不是跟你說了嗎?我要照顧孩子,我婆婆根本指望不上,她永遠就張張嘴,吩咐你做這做那,自己動都不動。還老和稀泥,破壞我跟我老公的感情。要不是她天天說孫子好,我老公也不會嫌棄我生了兩個女兒。 工作我當然也找了啊,幼兒園要早八點送,下午四點半接,周六周日休息,哪能找到時間這麼合適的工作?我天天都憋著氣,想著老二上一年級了,老娘肯定出去工作,還搬到外麵住,再也不受他們一家子人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