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是座戀愛的城市,情愫無處不在。輕浮的,濃厚的,不經意的邂逅,以及翩然輕擦過的心動……
那個風一樣的男人。
那年我22歲,他28歲,相識於偶然。
他約我在學校附近的咖啡館見麵。
他的臉很好看,28歲,那種介於男孩和男人之間的氣質很迷人。天冷,他穿了一件黑呢大衣,手提公文包,匆匆趕來。他的名字和前法國總統一樣,叫Nicolas。
巴黎是座戀愛的城市,情愫無處不在。輕浮的、濃厚的、不經意的邂逅,以及翩然輕擦過的心動……
他問:“在巴黎生活有困難嗎?”
我抬眸一笑,沒有回答。
中國留學生大多家境不佳,他很了解中國國情。
他的手很好看,微突的指節,白淨修長,透著成年男子特有的質感。白襯衣也很整潔,純淨如見陽光下的纖縷肌膚。
可惜了……我暗歎一聲。
他跟我說過,他曾經有過一個中國女朋友,在深圳認識的。那女孩舍不得離家出國,也就沒跟他來法國。
他有念念不忘之意。
嗯,還算誠懇。如爾能負心於彼,於我必無情。
可惜不是這個問題,我再歎。
他的臉甚至可以算是英俊,身材亦有西方人的挺拔修長,圍巾與大衣的搭配也很有品。他也是巴黎白領。
可惜了……
他繼續說:“我想請你教我中文,這樣你可以多份收入,巴黎的消費很高……”
我微笑。他想得挺周到,如果光是應聘家庭教師,我想我會答應的。可他是在找一個女朋友,如果我沒這意思,那麼這工作我也不能要。我微笑。
他很誠懇,還有點兒靦腆。這份靦腆是出於對女孩子的尊重。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都這麼認為,一直到現在。
真可惜。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我們之間……”他比劃著。
窗外梧桐成蔭,滿地鏤日光斑,暖浮晴色。
我突然下定決心,覺得應該說明白。我望了他一眼,說道:“謝謝你。我一點兒都不想。”
之後彼此告辭。他的身影轉過咖啡館外的小巷,腿長長的,一方衣角翩飛。真是迷人的背影。
才28歲,怎麼就禿了半個腦袋?
唉。
初來乍到
第一次坐飛機是從上海飛往巴黎,12個小時的航程。到達戴高樂機場,取行李,叫車。趕到原先在網上預訂好的住所時,天尚未亮足。房東是對中國夫婦,30來歲,溫州人。女主人阿美輕聲關照幾句後,就關上了自己的房門。
我的房間很小,一張桌子一張床,還有一個立著的單薄的衣櫃。
這是我在巴黎的第一個私人空間,簡單,狹小,還有點兒寒磣。我躺在床上,竟無一點兒困意,盯著窗戶發呆。
巴黎東北角的19區,陰沉沉的暗色調。
異國他鄉,我腦子裏蹦出的第一個人不是家人,不是朋友,不是任何一個熟識的人,而是中學語文課本裏的林衝。那年10月的某個淩晨,林教頭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我的念想裏,他揮舞著花槍喝道:“嫌房間寒磣?你且看我住的什麼破地!”
課本裏寫著:“屋邊有一堆柴炭,拿幾塊來,生在地爐裏。仰麵看那草屋時,四下裏崩壞了,又被朔風吹撼,搖振得動。林衝道:‘這屋如何過得一冬?待雪晴了,去城中喚個泥水匠來修理。’”
《林教頭風雪山神廟》。
林教頭是多麼隨遇而安的一個人啊,如果不往死裏逼他,他是不會上梁山的。
大概累極,我胡思亂想了會兒,仍無睡意。想著天亮去學校注冊,人就暫時在這兒住著吧,過幾個月稍微熟悉巴黎,結識些同學,再找個舒適點的住所也不遲。我立馬搬家的念頭被林教頭的花槍擊得粉碎。如果沒有林教頭,也許我會立刻搬家,我也就不會遇見他。
他叫Enzo,我叫他安祖。
我的學校在6區,是老巴黎風情濃鬱的一個區,我覺得這裏正是我曾經聽說的、想象過無數次的巴黎,心情瞬時大好。
報到時,女秘書給我一本花花綠綠的小冊子,她問:“一個人來巴黎?”
我點點頭。
她說:“法語還可以?看看上麵的內容。”
我拿的是三個月的入境簽證,要去換一年居留,需要注冊學校、開銀行戶頭、有合法住處的證明等等,其中包括提供房東的身份證明。
我跟房東阿美提這事時,阿美直截了當地說:“我們沒有身份。”
我還不太懂。她老公阿勇說:“像你,是拿了簽證飛過來的,有合法身份,我們是偷渡過來的,沒有任何身份。”
我有點懵:“房子是誰的?”
“是我們一個親戚的,不過她不可能給你開證明,她這人,沒好處不辦事。”
我覺得林教頭的花槍到底不起作用,我得另找住處。
一晚,阿美敲開我的門,神秘兮兮的:“房東的兒子來了,他剛下樓,你快去。”
我追到樓下。巴黎10月的夜晚,很冷。樓底下有隻塑料袋飄來蕩去,肮髒淒涼。我站在路燈下,安祖站在樹影裏,我看不清他的模樣,不知道他的年齡,又不敢上前,隔著幾米的距離。我跟他說我的境況——我需要一紙證明,需要他的幫助。
心裏很無助,但顧不得許多,亂七八糟說了一通後,其實也沒奢望能得到陌生人的幫助。
安祖很耐心地聽完,說:“既然這麼急,我明天給你吧,你放學後在學校等我。”
年輕男子的聲音,法語漂亮流暢,應是在這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