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晚上好。”
“晚上好。”
接下來不言自明,要給他糖。男孩大概十來歲,被單後的眼睛眨巴眨巴,其實他不披白布更可愛點兒。我擔心他走的時候會被單子絆倒。
糖……我很少吃糖,已經過了吮糖果的年齡了。家裏沒有備糖。
當然不能讓他失望,於是讓他等等,我去找糖。
廚房裏隻有白砂糖,紅糖是在中國超市買的,煮枸杞桂圓粥用。
我當然不能找幾張玻璃紙裹幾把糖霜給他,有虐待嫌疑。
男孩很耐心,門外靜悄悄的。狗狗守在門邊,喉嚨嚕嚕響,不時吠一記。
在地窖裏找到了陳年的糖果。說是陳年,估計起碼滿周歲了,疊在一個木製大碗裏。
怎麼辦呢……就這麼辦吧……
木碗有點兒重,男孩把碗放在地上,然後一把一把抓著糖果往籃子裏塞。
我家的陳年糖果終於找到了下家,還好蜜糖是不會壞的。
不知那孩子吃了多少,還是討回家就隨手扔在一旁了。希望他回家翻查戰果時,回憶不起那些蒙了灰的糖究竟是從哪家討來的。
我記得,男孩離開時,步伐是跳躍的,風鼓蕩起那條寒酸的單子,袍角翻飛,頗有幾分小鬼夜行的韻味。
今年,我也打扮打扮,蒙頭去討糖果吃。
首家是隔壁的女巫,不知她家的糖果是否也是蜥蜴蟾蜍蜘蛛之類的造型……
德國同學的信
德國同學餘力是我語言班的同學,第一年語言學習結束後再沒見過他。留在我印象裏的是他的金發和高高的個子,總是一個人很沉默很嚴肅地聽老師講課。他的筆記工整有序,是班裏最漂亮的。
語言學習結束後,他回德國,一年給我發一封信。信的開頭用法語寫:“你好嗎?最近怎麼樣?”然後是一大串問號。
我很簡單地回信:“很好啊,你呢?”
很長時間不見回信。
第二年,餘力又給我發了一封相似的信,開頭用法語寫:“你好嗎?最近如何啊?”還是一大串問號。
我照舊回信:“挺好的,你呢?最近如何?”
然後是第三年,他依舊是那幾句話,下麵拖著一大串問號。我覺得這位同學簡直是歐盟的奇葩,回信道:“我很好啊,看來你也很好啊,有什麼事快說吧,沒事別打問號啊!”
發完了信,才覺得自己的語氣有點兒過分,餘力同學算是很優秀的學生,怎麼發這麼無聊的信。我想,等到他的下一封信估計是明年了,幹脆說明白吧。我打了一封稍微有長度的信,說:“你這3年給我發的信,標點符號多於文字啊,全都是問號,怎麼回事呢?”
這一年又快過了,聖誕來臨之前,我終於又收到餘力同學的信,好長一封郵件。
他說,經過研究,發覺是我的郵箱問題。我的電子郵箱是在中國注冊的,他的是德國的。那些“問號”是他打的中文字,不知道為什麼到我的郵箱裏就不兼容了,全成了問號。原來,他學過一段時間的中文,信的開頭是用法語問候,接下來想賣弄中文。不過到我這兒,法語能顯示,方塊中文字顯示不出來,全成了問號。
幸好開頭幾句是法語。
好大的誤會。
我覺得有點兒抱歉,但轉念一想,為什麼是我的郵箱有問題,我說他也有一半的責任,然後寫道:“你可以明年聖誕再回信。”
第二天餘力就回了信:“你好嗎?我來巴黎玩兩天,你有空嗎?”
又是聖誕節
那年的聖誕禮物是一袋桔子。
事情是這樣的,我進超市買了幾個桔子。超市掃描儀出了點兒故障,收銀黑哥弄了半天也沒掃進去,黑哥氣餒,把桔子遞給我,說:“拿去吧。”
大約4塊錢的桔子,我坐在路邊就給扒幹淨了。開始下雪,小小的一陣,飄完了不留痕跡。那年的聖誕節有火爐,有火雞,還有一個相伴的人;今年的聖誕節獨自一人坐在路邊吃桔子。雪飄在膝蓋上,連根取暖的火柴都沒有。
阮神父給我發了條信息:“來教堂做彌撒吧。”
我回:“我倒是很想吃一碗熱騰騰的越南米粉。”
阮神父回道:“明天請你吃。”
安娜的母親去世,她家今年不過聖誕節,她說打算跟男朋友去美國過聖誕。提到美國,我想到安祖,他可能帶著女朋友來巴黎的奶奶家過聖誕,像4年前帶著我一樣。
那些自以為是的情緒又緊緊地包圍了我,跟他分手時也沒有這麼難受,大約是孤獨了。
巴黎浸泡在紅燈綠葉的聖誕氣氛中,街上有人賣烤栗子,一絲絲焦味。行人拎著禮盒往家裏走,家在不遠處。餘力到巴黎時,天已黑,那頭漂亮的金發我一眼就認出來,他遠遠地朝我招手。一年一封信的老同學,沒什麼大變化。
但很快,聖誕氣氛被我們的談話中斷。
餘力問:“你男朋友呢?”
我說:“可能在火爐前跟他的戀人說情話。”
“這麼悲慘,但你看上去一點兒都不悲傷。”
難道要我坐在你麵前哭給你看嗎?
餘力說:“我們都認識他,那時他經常來學校接你。”
很美好的回憶,不是嗎?
這時,餘力說:“我覺得他經常來學校接你,可能是想看看班裏男生的情況,同時表示你有男朋友了,免得被男同學搶走。”這個跟我同窗一年,彼此談話不超過10句的男同學,忽然發表對安祖的看法。那些僅存的溫暖的回憶,被他數落得一無是處,在冰冷冬風裏失去溫度。我可以拿他的話當玩笑,但我沒有,我仍然很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