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俐抬頭看了冰箱上滴答作響的時鍾,已近黃昏的時刻窗外依舊是驕陽似火,盛放的粉紅色晚霞極想展示自己的存在感,熱浪燒得樹枝上的蟬都有氣無力,偶爾“吱吖”幾聲表示抗議。
“這天簡直要熱昏!”林俐徒手擦去流入眼中的鹹汗,身上的襯衣早已濕透,已經懶得去擦洗,一會兒炒菜時免不了還要蒸會兒桑拿的。
“媽媽,我能吃根冰棒嗎?”一個清脆的童音弱弱地飄過來。
林俐不耐煩地揮揮手,“去吃吧,就半根啊,不準多吃!”
看到女兒熟練從冰箱裏拿出赤豆冰棒,鼓鼓地塞滿一嘴還露出滿足的傻笑時,林俐有一點無語,小孩子就是好啊,記吃不記打。搖搖頭,轉身回到熔爐似的廚房去了。
其實,林俐不想燒飯,40度的高溫天,誰都不想受這個罪,何況林俐是個極為愛惜羽毛的人。可是想到又要伸手問顧淮一要錢,她實在開不了那個口。以往林俐在五百強大企業做領導的時候,顧淮一在一家普普通通的實業公司混著。現如今,林俐失業在家,顧淮一還穩穩當當地在當初的公司混著。以前是林俐埋怨顧淮一不上進,可現在……,雖然顧淮一為人老實從未說過什麼,林俐依舊心裏過不去那個坎。
罕見的經濟退工潮年初出現在旭市,這短短一百多天裏,旭市出現了五花八門的話題,網絡上受盡了噴子的嘲諷。也在這短短一百多天裏,林俐被失業了,五百強也隻不過是泡沫,如潮水般從旭市撤退地無影無蹤,一封充滿美利堅式虛情假意解釋的郵件讓林俐從校花轉瞬成為了一個笑話。
甩甩頭,林俐暫時不想考慮那麼多,這段日子她仿佛活出了抑鬱症,顧淮一總會嘲笑她想得太多。
“砰!砰!砰!”重重地砸牆聲從隔壁傳來,林俐停頓了數秒繼續往鍋中加水和料,這聲音幾乎每天時不時會傳來幾聲,她早已習慣。之前買東西受限,原本從不來往的鄰居倒漸漸熱絡起來,今天你勻我幾個土豆,明天她換我幾顆白菜,一來二去這樓裏上上下下的住戶情況相互間都摸了個門清。要說隔壁於洋夫婦也是真可憐,去年底剛按揭買的房,連老人帶兩個小孩總共6口人才住沒幾個月就碰上這倒黴事,剛開始還好,後來於洋的嶽父尿毒症沒錢透析拖了兩天終是走了,他媳婦幾乎處於崩潰狀態。於洋媳婦本來在社區口開了奶茶店也欠著一屁股錢,房貸、學費、家用的重擔都落到於洋一人頭上,這不一換好工作於洋就趕忙去公司報到,加班加點都趕上996了。可不巧他媳婦任敏好像患上了嚴重的躁鬱症,動不動就愛摔東西砸牆,樓上樓下雖然也會叨叨,但鑒於一起換過菜的革命友誼,也都基本能忍就忍了。
“砰!砰!”刺耳的砸牆聲愈演愈烈,伴隨著盤子或椅子落地的尖銳聲響,依稀還夾雜著小孩上氣不接下氣的哭嚎。正當林俐憋不住火氣想要上門警告的當口,小孩的哭聲戛然而止,一切都歸於平靜,平靜到不可思議,平靜到鬼魅。
“啊——!跳樓啦!要命了!快點,快點,幫忙叫110呀!”
一樓王阿姨的大嗓門毫無懸念地傳到了十樓,傳到了林俐的耳朵裏。“嘶!”林俐不自覺地扔了勺,被濺出的湯汁燙了個大燎泡。她衝到自家陽台往下看,一個穿著白衣服黑褲子的瘦弱女人肢體扭曲地躺在草坪裏,邊上是同樣白衣服蜷縮身體的兩個小孩軀體。林俐心髒急促跳動著,她甚至可以聽清血管裏流動的脈搏聲,顫抖著唇摸出褲袋裏的手機想打電話,但根本沒有動作。
“媽媽,怎麼了?”
林俐像被尖刀刺中一樣猛地回身,看到一臉懵懂的女兒站在身後,好奇地想向下張望。
不知道為什麼,炎熱、驚嚇伴隨著恐懼最後隻轉化為一股無名火,燒得林俐胸口滾燙。而這無名火最終燒到了自己女兒的頭上。
“回去!馬上回去,聽到沒有!”林俐瞪大眼睛吼著。她不想讓女兒看到這不堪的場景,仿佛下麵躺著的是自己。
女兒總是這樣,每次嚴厲批評她時,總是呆呆地望著你卻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動。無數次林俐在女兒顧琳琳的一動不動中敗下陣來,可今天她毫無耐心隻想把心裏積攢的火氣發泄出去。
啪,一個耳光打了過去,“我叫你回去聽到沒有?啊?”
顧琳琳雙目裏慢慢泛起了淚光,而林俐終於看清了,那淚光中映出的是她不修邊幅蓬頭垢麵的臉,臉上的表情凶如羅刹。
這個認知澆滅了林俐的怒氣,在女兒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哭鬧前,她用雙手捧著臉默默地倚窗蹲下,指縫裏緩緩滲出濕濕的液體,她不敢大聲哭泣,為了麵子也為了裏子,多少年呼風喚雨要強的林總落到了連哭都要無語凝噎的地步。
顧琳琳用她胖胖的小手用力掰開林俐的手指,8歲的小女孩,說她不懂她卻似懂非懂,說她懂事卻總喜歡我行我素惹人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