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二娘現在隻想大醉一場。
春陽照亮了高大的落地窗,映進包廂裏來。
多年前看到大紅鈔票就兩眼發亮的黑瘦小女孩子,隻今已是優雅雍容的俏麗人。
但已對阿堵物既愛又恨。
骰盅正在急劇搖晃,但搖骰子的那位世家紈絝的注意力卻不在骰子上。
他家財何止萬貫,當然不在乎點數和輸贏,他在意的是,能夠獲得美人青睞。
沈二娘正心煩意燥想著其它,瞥見他貪婪的眼神的時候,她簡直恨不得剜了那對肮髒的眼睛。
好在近些年她的權柄日益煊赫,少有男人能讓她做出違背自己意願的事情。
骰子在盅裏的脆響比金玉相磕之聲還令人賞心悅耳。
燭光搖紅,映著那幾個額角青筋勃起的漢子的臉。
沈二娘襟前瓔珞飛揚,在那位世家紈絝依依不舍的凝視之中,神色寂寥,轉身走了出去。
她知道吞並了江南邑,每天這樣的包廂,將會帶給自己更多的收益。
但如今的收益,與她而言,經已和榮譽和喜悅無關,它隻是沉甸甸的束縛責任。
她豎起耳朵,向著某處。
她沒想到這一刻會來得這麼快。
任何野慣了的人,腦子稍微正常一點的,隻怕都不喜歡低下頭來做隻狗奴才。
但她當然明白,要想在時代前端做傑出的弄潮兒,最好背靠大樹。
鳳尾畢竟高於雞頭。
雲姬尤喜提籠逗鳥。
凡有被她看中的人,都是她的籠中鳥。
現在雲姬看上了眼前的少年。
沈二娘曾經對少年說,你似乎生來就是為了新劍道而生,所以你不妨叫劍生。
那時正值少年憎劍厭血期,他的回答是,“我不喜歡劍生這個名字,但見生倒是可以接受,我要見證生命的奇跡,我要我妹妹好起來,我要她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生活下去!”
沈二娘喊他見生,但他依然是個專擅刺殺道的無名劍客。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刺殺道的狀元,古往今來稱達人的並不少。
荊軻,曹劌,專諸,豫讓,聶政。
但少年從來知道名氣不是好東西。
一個刺客越是出名,就越是難以成功,畢竟別人會針對性防備你,甚至要為自己和親人招來殺身之禍。
他從來都是潛行中的靈魂收割者,與陰暗融為一體,見光散。
他自問近些年自己對於斂杏匿跡一事已經做得很好了,罕有人能夠發現自己的蹤跡——
直到此刻他肩頭一緊,不知何時,好像多了一隻手。
他身子一僵,一動不敢動。
能夠不知不覺抵達他身後,還膽敢將手耷拉在他肩上的,當然不是凡庸之人。
同時他想起了在酒館裏所見的給自己極度危險感的三個人,心頭劇跳,暗道,什麼時候寧海處處都是些這麼可怕的存在了?
這樣的人,要是手上扣著一把暴雨梨花針,他的小命早已交代出去了。
好在那人似乎並沒有敵意,而是和他勾肩搭背,說道,“小兄弟,我見過你,呃……是酒館那裏,你就坐在我們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