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拿著碗經過江琮身邊時他忽然如夢方醒,劈手奪過擲在地上,隨著一聲碎響江鶦抬起頭來,卻對他冷冷一笑。
“怎麼了,我餓著你要發脾氣,現在連吃也不對了?你放心,我不想死,也絕對沒有跟自己身體過不去的意思,我隻想好好吃,好好睡,誰叫我心裏還想著母親和兩個可愛的妹妹,在我們一家團圓之前,我一定要好好地活著。說不定終有一天,我能幸運地親眼看你們這些無情的人怎麼一敗塗地。”
江琮氣得雙唇發白,抬腳將碎碗的瓷片踢出老遠,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風從底下灌上來,江琮在崖壁的亭子裏緩慢坐下,他一路遊蕩到這裏,而前麵已經沒有路可走。
回頭卻更不能夠。天下之大,一時居然無處可去,江琮忽然心中盈滿悲涼,這悲意傳到臉上卻忍不住變成了笑,他不想向蒼天問個究竟,也不想一個人困在愁悶裏,所以即使沒有方向還是逼迫自己站了起來。剛走出亭子就有一陣簫樂傳來,那般熟悉,並且清清楚楚不是幻覺,這莫非是……江琮心頭爬上一陣疑惑,轉過身沿著來路往回走去。
穿過折廊、小軒、半亭,在飛鳥棲息的水澗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江鶦?”清冷月光正在那時灑落,轉身麵對他的卻是另一張陌生的臉。
“你是什麼人?你怎麼會吹這支曲子?”
那女子盈盈一笑,朝他嫋娜地拜了拜,“小女子蘇詰,是跟著荀三爺來的。”打量他一番,又笑道,“您一定是少主。”
江琮見她神態大膽卻不放肆,笑容隨心所欲中猶自帶著雍容華貴,更不要提生了一副讓世人驚豔的麵孔,這樣的女子出現在五侯府一點也不奇怪,怪的是她清楚自己的處境竟還能這樣鎮定自若。
“蘇詰?我怎麼沒有見過你?”
“小女子今天才來。”蘇詰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竹簫,“哎呀,我是不是打擾了少主的雅興?”
“沒什麼,你的簫吹得很好,是師從何人?”
蘇詰道:“小女子是畫舫上討生活的,要應付客人,自然琴棋書畫都要懂一些,不登大雅之堂,讓少主見笑。”
“畫舫?”江琮半信半疑,瞥一眼她那身碧衫紫裙,心中不由奇怪一個煙花女子,怎能有此的從容氣度,“能有你這樣的樂姬,依我看那艘畫舫一定很有名,不知跟任東籬的無情畫舸比起來如何?”
“少主真會開玩笑。”蘇詰俏皮一笑。
江琮靜靜凝視,不知為何竟然覺得她和江鶦的眉眼開始相像起來,甚至有了重疊的跡象。他心裏一疼,“我不想聽簫了,那東西太淒涼,你會別的嗎?”
蘇詰微微一福,“如蒙不棄,請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取拿手些的樂器,然後為少主獻技一曲。”
蘇詰換好裝束再度出來,竟是一身素衫,膚白如雪,衣單力薄。鬢髻如雲,鬆鬆墜曳。明眸皓齒,眉目生香,朝這位客人一笑,和衣席地跪坐,懷抱月琴,始彈《百鳥》時,不知為何故意換了順序。
所謂《百鳥》乃是將不同鳥類的特色分別編曲彈奏,韻律複雜迂回,若非絕世琴藝,百種風姿難以盡表。因此開篇多是《雉逐》,再離譜也該是《雀嬉》或《烏啼》。
蘇詰反其道而行之,皓腕催動琴弦,竟以《鳳鳴》開篇。
如此浩博之勢,生生逼催,令人耳目脹痛。
有鳥居丹穴,其名曰鳳凰。九苞應靈瑞,五色成文章。
一曲罷停,蘇詰抬起臉來望向江琮,隻見他聽得專注認真,滿麵溫柔之下,輕輕浮著一層哀愁。《鳳鳴》彈的唱的什麼,江琮已全無印象,便是蘇詰那驚世的技藝也無法將這一片憂傷從他心中抹去。夜涼如水,月色光華洗練一般,江琮抬起眼,朦朧中那人似乎正翩然離開,翻飛的衣袂再也不是他所能抓住。
“我應該放了你嗎?”
江琮對著茫茫昏暗,雙眼終於忍不住被淚水模糊。手執那晚她遺落下的白玉簫湊到唇邊,想要接上那支已然遠去的斷曲,卻發現簫聲也是哽咽零落,泣不成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