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畢業的大限越來越近,周圍的同學紛紛加入到就業大軍中,四處奔波,筆試麵試,找人托人。隻有強哥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不去招聘會,也不去麵試,成天躺在床上聽iPod。他說他不過是在混日子,等拿了畢業證就回老家去,他爸留下一個爛攤子要他回去收拾。
他爸的攤子確實等他回去收拾呢,最近他爸這個大老粗終於學會了發手機短信,雖然發過來的短信別字連篇,但都反映了一個心聲:年紀大了,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希望兒子能回去接他的班。
已經到了吃散夥飯的時間。
畢業生寢室無一例外,都是一派狼藉。再有潔癖的人,要離開時,都很樂意把髒亂差留給別人。
強哥在收拾行李。其實也沒收拾什麼,他把可以送的都送了人,隻背了一個旅行包輕裝上路。
人要上路的時候,行李越多,負擔越重。最好是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別的同學走得差不多了,隻有李小白和考研失利的四眼,為了找工作堅持不懈地留了下來。他們倆順理成章地成了給強哥送行的人。
臨走時,強哥說:“小白,生活很現實,少做點夢。四眼,祝你夢想成真。”
強哥對兩人的祝福前後矛盾。
人生到底要不要做夢,其實強哥也說不清。
張曉雯或許曾是他的夢,他甚至有過一刹那尋夢上海的念頭,去找張曉雯,但最後卻選擇了回鄉的路。雖然內心深處,他一直排斥唐富貴這個爹,但更內心深處,唐富貴仍然是他爹,是生他養他的親人。那些別字連篇的短信讓他放心不下,憂心忡忡。
強哥的出現,讓唐富貴分外驚喜。
唐富貴特地訂了個套房,陪強哥住在賓館,破例沒有回到圈養二奶的那幢小樓。
唐富貴的情緒有些激動,看著兒子說:“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強哥細細地觀察他爸,想在他的鬢角找到幾縷白發,但未能如願。唐富貴的頭發得黑油油的,一絲不苟地梳著個大背頭,紅光滿麵。
父子倆獨處的時間一直很少,吃飯的時候,彼此客套,顯得有點生分。強哥有些難過,眼前的男人在自己兒子麵前,總是表現得這麼局促。
強哥說:“我不是想來幫你,我是來勸你收手的,金盆洗手。”
唐富貴說:“兒子,我知道你對煤礦不感興趣。你爹我也是,這煤礦太他媽要人命了。”
唐富貴的意思很直白,煤礦向來是要人命的。至於人命的多少,取決於媒體的曝光程度。
“煤礦賺的是鈔票,玩的是心跳。有我受這份罪就夠了,我不會讓我兒子回來幹這個的。”唐富貴認真地表了態。
強哥陪他爸喝了點酒,到了房間很快就睡著了。
半夜醒來,有些口渴,起來倒水,看見唐富貴靠在外麵的沙發上,瞪著眼睛發呆。昏黃的燈下,整個人顯出一副頹唐的老態。
強哥走過去,輕輕叫了一聲:“爸,去睡吧。”
“睡不著,我他媽這麼多年,晚上就沒合過眼。”
“別太操心了,天要塌下來,不睡覺也會塌的。”
“唉,你說,人要坐在烙鐵上,能睡得著嗎?每天都怕醒來又弄出幾條人命來,防不勝防,就怕錢也有擺不平的時候,總有一天把自己搭進去……”
強哥說:“我聽說,煤礦的開采權快要收歸國有了,煤礦出的事多,國家也不省心。”
唐富貴有些忿忿地說:“屁,國有煤礦就不出事嗎?公家的就安全嗎?要收回去就收回去,可別把屎盆子都往我們小老百姓的頭上扣!”
強哥說:“爸,洗洗睡吧。胳膊橫豎擰不過大腿,咱家也不差幾個錢,該省心的時候省點心吧。能退出也是一件好事。”
唐富貴說:“往哪裏退呢,除了挖煤,咱啥也不會啊。”
“到北京,享享清福,不也挺好的。別讓媽總惦著。”
“好,兒子,聽你的。再幹幾個月咱就歇著去。”
在礦區住了一陣,強哥成天看著黑的天,黑的地,有點發悶。
這天早餐時,強哥跟唐富貴說,想跟他到礦上轉轉。唐富貴說好啊好啊,但是不能下井。
強哥本來無所謂下不下井,被唐富貴一說,心中一動,問:“井下不安全嗎?”
唐富貴矢口否認。
“那就讓我下去看看。”
“不行!萬一要有事……”
“你不是說井下是安全的嗎?”
“沒有百分百安全的礦井。”
強哥明白,世上沒有絕對的安全,安全都是相對的,不管是井下還是井上。俗話說“避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也是這個道理。但是同樣的一件事,安全係數仍然是有區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