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哥離開地下室，在附近隨便找了家賓館住下了。
晚上，強哥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跳下床，走到落地窗邊，拉開厚厚的簾子。這個城市的繁華夜景，頃刻間撲麵而來。他是這個城市的過客，在賓館的二十層悠閑地俯瞰著不夜城的美麗，而無數為這城市播撒青春急於想在這裏立足的年輕人，卻懷抱夢想蜷縮在不見天日的地下室。
華燈初上的景致，對他們而言，遠不如一包泡麵來得實在吧。
手機響了。是石頭。
石頭說剛到家，問強哥在哪。強哥報了賓館的名稱。石頭叫起來，“離我沒幾步路。我洗完澡就來看你。”
別後重逢。兩個人找了個吧台敘舊，強哥照舊給兩人點了紮啤，石頭卻擺擺手，自己點了杯水。
強哥很想弄清楚石頭所謂的“出差”是什麼意思，石頭從國外留學回來後，一直待在北京城裏無所事事，“工作”這兩個字在他的人生字典裏壓根找不著。
朱石頭因為有些大舌頭，人前話極少，隻有麵對強哥時，比較隨意，強哥問什麼，便答什麼。
“我工作了……自然會有出差。”
“我還以為你周遊世界去了呢，原來在——工作，你何時搞的公司？讓我猜猜，是搞文化還是房地產？夠潮的你！”
“不是，給人打工呢。”
“哦，職業經理人？做打工皇帝，行啊你，我可以證明，你的海歸文憑可沒摻水！”
“去你的。”
“要麼，給人當顧問？”
石頭搖頭，強哥繼續猜。可惜石頭都快把頭搖斷了，強哥還是沒猜著。
“自己招了吧，別賣關子了。”
“給人開車。”
強哥一口啤酒噴出來，差點濺了石頭一臉。
“你給人開車？！哈哈哈哈……”
“怎麼，不可以？”
石頭摸出一本駕照，扔給強哥說：“不是假證，學的。”
“你學了開車，然後去給人家開車？”
“我喜歡。”
石頭自從克服恐懼心理後，在駕校學開車時，練得像個老手，一起學開車的某單位的頭兒，見石頭開車穩當，又是一天講不到三句話的悶葫蘆，便起了愛才心切的念頭，問他有沒有工作，石頭自然是搖頭。那頭兒便大包大攬地叫石頭拿證後替他開車去，因為他原來的司機，車開得還好，就是嘴巴沒把門，話多，他早就想讓那廝卷鋪蓋滾蛋了。
而石頭居然答應了。
強哥知道了來龍去脈，笑得嘴都快裂開了。
“我以為你學開車是為周遊世界呢。”
“現在有那功夫也沒那閑錢了，嗬嗬，我把錢都捐了，512地震。”
“都捐了？”
“沒，給自己還是留了一百萬。”石頭有些不好意思，道，“還要過日子呢。”
強哥並沒有表示出太大的吃驚。石頭因為從小懼怕車禍，心中一直存了“善有善報”的想法，平日裏出手大方，一會兒修橋一會兒鋪路。他認為出過這麼多大大小小的車禍，身上的零部件沒少一樣，便是自己行善積德的結果。
為求心安，散盡家財這種事，早晚會發生在石頭的身上。
“我一分錢也沒捐。”那場大地震，強哥向學校請了幾天假，一個人跑到四川，看到人家缺什麼就買什麼，毛毯、礦泉水、方便麵、衛生巾……
“為什麼？”
“這個，”強哥晃著啤酒杯說，“你懂的，對吧。”
第二天中午，石頭來接強哥去他家裏住。
石頭帶著強哥，進了張曉雯她們“鼠居”的那幢大廈。
“石頭，你不會把家產都捐了，住地下室吧？”強哥滿腦子是地下室的曉雯，心裏有些忐忑。
“不至於吧。”石頭說，“我手裏還有……”
“對了，你還是百萬富翁呢！”強哥調侃說。
兩人相視而笑，“百萬富翁”曾經是讓窮人羨慕嫉妒恨的代名詞，如今一抓一把，坐擁百萬家產的極可能是連套房子也買不起的窮人，多半還是負翁，尤其是在上海這樣的城市裏。
石頭的房子在大廈的頂樓，三房兩廳兩衛，還有個陽光房，很愜意。
“怎麼樣？租的。”石頭說。
強哥說：“還不錯，喜歡怎麼不買下來。”
“買不起，捐錢的時候，沒想那麼多。”
強哥恍然，安慰石頭說：“租也一樣的，中國的房子買也是租，租也是租，其實這房子一個人住是大了點。”
“這房子大麼？”石頭詫異地問。
強哥一想也對，相比石頭以前的房子，這已經顯得很局促了。強哥自認為是性情中人，石頭比他更甚，想做的就做了，想捐的也捐了，沒有留什麼後路。以他的消費速度，在這樣一個動一動手指都要花錢的都市裏，一百萬究竟能支撐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