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府一行人魚貫進了宗祠,分輩按班而列,供奉了牲牢果品,由賈母拈香捧酒首獻,接著是賈赦、賈政夫婦領賈珍、賈璉並寶玉夫婦,末了由張道士終獻,完畢了祭禮,禱告了祖宗,方關閉宗祠大門退出,請了賈母和張道士,再回後堂奉茶歇息。
賈母特命賈政夫婦、寶玉夫婦留在身邊,餘者聽隨自便。
賈政夫婦、寶玉夫婦又請了張道士的安,寶釵雖是新婦,但落落大方,進退有度,張道士讚不絕口,直誇賈母有福氣和慧眼。
隻寶玉仍癡笑木訥,一舉一動都要王夫人或是寶釵提點,賈政看在眼中,歎在心裏,奈何礙著賈母,又不敢表露出來。
見禮寒暄之後,賈母命丫頭掩了門,幾人就坐下敘話。
張道士一貫很會察言觀色,知道賈母留下自己,又屏退閑人,必有要緊的話說,再看到寶玉這般模樣,心裏已是明白了六七分。
他見賈母麵有憂色,欲言又止,隻不時瞧著寶玉,便乖覺的主動提頭,問:“聽說哥兒自打失了玉,就得了些微恙,如今還沒有大好麼?”
果然賈母沉沉歎了一口氣:“可不就是這樣?法師大夫也不知請了,這孩子仍時而機靈,時而犯傻,賞格也發出去了,騙子倒是上門不少,就是沒人送了真玉回來。”
她這一說,寶玉又嘻嘻而笑,王夫人的眼眶先自紅了。
張道士見狀,連忙安慰:“老太太、太太不必太急,新奶奶一看就是個懂事,且有福氣的,由她在身邊開解照料,哥兒必定就好了。”
“但願如老神仙吉言。”賈母頓了一頓,對寶釵說:“這裏悶得很,你領了寶玉透透氣吧。”
寶釵也不多問,應了聲是,就輕輕推了寶玉一把,後者倒也聽話,乖乖跟她出去了。
鴛鴦心領神會,不等賈母吩咐,便說:“我去換了熱茶來。”
屋內又隻剩下賈母、賈政夫婦與張道士四人。
張道士見賈母特地支開寶玉夫婦,心知必定有事,危襟正坐,單等賈母發話。
賈母目光掃過賈政、王夫人,最後落在張道士臉上:“今日我請了老神仙,除了寶玉,還有另一件煩心事,這裏全不是外人,我索性就說了,還請老神仙指點迷津。”
張道士忙謙辭:“老祖宗可說重了,有什麼差遣,隻管吩咐下來就是。”
賈母低頭沉吟,似乎在想,怎生說得周全一些,良久才說:“昨夜,我的外孫女兒死了……”
這個突兀的消息,著實讓張道士嚇了一跳:“可是自小從南方來,身子骨一向不大好的林姑娘麼?”
“誰說不是?她死了,一直服侍她的丫頭紫鵑,也捱不過傷心投湖自盡了。”
賈政和王夫人對視了一眼,麵色都有些異樣。
張道士不勝唏噓:“林姑娘雖說福氣薄了點兒,但得了老太太,老爺太太這些年疼愛,又有個如此忠心的丫頭,總算是……”
他一時不知該怎樣措辭寬慰賈母,隻好跟著憾然歎息。
“這還不算什麼,作怪的是,我那外孫女兒和紫鵑,死了隻半個晚上,又都活轉過來了。”
隻聽“咣當”一聲,卻是張道士手一顫,茶杯摔落在地,滿臉的震恐之色,花白胡子不住抖動,驚得嘴都合不攏了。
“唉,看來,老神仙也沒有見過這樣的奇事?”
張道士半晌才緩過神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死而複生的事,小道年輕時也耳聞過一兩樁,可終究沒有親見過,也不好說是真是假。”
賈母斬釘截鐵的說:“我那外孫女兒沒了氣,是我親自陪在身邊的,紫鵑雖沒有親見,但家人驗過的,應當也不會錯!”
張道士撚須皺眉:“這樣說來,還真是一樁咄咄怪事了,十幾二十年前,小道聽過的那個傳聞,也是一個老人咽氣後,停了一日又活過來,隻這之後,家宅便不得安寧,晚輩之中不時有人得病,或是出了禍事……”
黛玉和紫鵑的事,賈政雖然知道,但他信奉的是孔聖人,素來“子不語怪力亂神”,張道士的話,他更覺得是無稽之談,礙於老母和妻子,又不敢多說什麼。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了。”賈母憂心忡忡的一拍桌案,“林丫頭是我外孫女兒,自小就和我最親,要真有個什麼,我這把老骨頭也不在意,可這一家子的大小,特別是本來就遭了古怪的寶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