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菩提子巷,北靜王府。

支起一半的雕花格子床下,兩個青年正隔案對弈,約莫都是二十二三歲上下。

左首一人,身穿家常的月白色暗竹紋貢緞袍子,腰間鬆鬆的係了玉帶,用雙股紅絲絛,墜了一枚半月形暗碧色玉玦,容顏俊美,神情和煦,正低眉含笑望著棋盤,指間輕輕把玩著兩枚墨玉棋子。

右首的青年身形較他略為高大健碩,麵龐微黑,濃眉大眼,也是一襲青色的輕袍緩帶,方巾束發,卻掩不住英氣勃勃。

他目光炯炯的盯著棋局,鎖著眉心,似乎在非常認真的思索,但終究無所得,隻得將棋盤一推,爽朗的認輸:“罷了,還是王爺技高一籌,這局是我輸了。”

白袍青年一麵分揀棋子,一麵笑問:“穆大人棋藝也精進不少,可要再下一盤麼?”

青袍青年連連擺手:“我再和王爺下幾盤,也必是輸的,若王爺真有興趣,不如我們到後圃射一局,這個或許我還有幾分勝算。”

這下輪到白袍青年搖頭了:“嗬嗬,要論起騎射,朝中的青年俊彥,又有誰及得上穆大人?我近年來不曾帶兵,這點技藝早就生疏啦。”

這白袍青年,便是當朝“四王”中的北靜郡王了,而方才和他對弈的,則是東安郡王穆蒔的幼弟穆苒,現官居錦衣親軍的指揮同知,署理北鎮撫司。

因東、北兩府世代交好,穆苒的年紀又和北靜王水溶相仿佛,加之性情相投,因此已是多年的好友了。

聽水溶謙遜,穆苒待要說話,這時聽見有人站在門外,沉聲叫北靜王,卻是一名四十歲上下,高瘦幹練的中年男子。

這人穆苒是認得的,正是北靜王府中的管事魏仁博,看著木訥呆板,卻極有手段,將王府上下打理的僅僅有條,偶爾的,穆苒也特地尋他開幾句玩笑。

水溶頷首,示意魏管事進來,問他有什麼事。

魏管事垂手恭謹的回答:“前日王爺派人給賈大人的二公子送了賀禮,今日賈府來人謝恩,王爺可是要見上一見?”

“哦,賈府的來人?”水溶劍眉一揚,似是頗有興致,“是賈寶玉麼?”

“不是,是賈二公子的堂兄,賈璉,說是二公子病了,身上來沒有大好,不能親來給王爺叩頭謝恩。”

水溶笑了笑,吩咐魏管事:“既如此,你就說我此刻不得閑,替我好生款待著,順道問候寶玉的病。”

“是。”魏管事又一躬身,才退了出去。

水溶回過頭,見穆苒目露訝異,便解釋說:“前日工部賈大人二公子成親,因在國喪中,隻在家中行了大禮,沒有宴請賓客,我特命人送了一份賀禮去,令兄也是有禮的。”

“我哥哥是個老好人,自不必說了。”穆苒哂笑,像是不以為然,“我奇怪的是,賈府那樣的人家,也值得王爺去結交?”

他性情耿直,加之與水溶一貫要好,說話也從不拐彎抹角。

北靜王聽在耳中,也隻微微一笑,不以為忤:“賈府眾人的行事,是偶有讓人說話的地方,但二老爺賈政卻是立朝端謹,為人方正。他的二公子賈寶玉我也見過幾麵,的確是一位俊秀風雅的人物。”

對這些官場應酬往來,穆苒是興趣乏乏,便站起來向水溶告辭:“近日王爺事多,我也不多吵擾了,就此告辭。”

聽到穆苒說“事多”,水溶神色似有一黯,但隻是一瞬,隨即展顏起身相送。

穆苒雖是豪爽之人,卻很能體諒好友的心情,也沉默了片刻,勉強安慰水溶:“生死聚散,緣分離合,總是注定了的,再說王妃娘娘是超脫俗世之外,遲早羽化登仙的,本是好事,王爺不必哀傷。”

水溶深感摯友的好意,故意開他的玩笑:“我原本沒什麼,被你這麼一說,倒有點兒傷感起來了。”

穆苒無奈的一攤手:“成了,算我多說多錯,王爺能這般想,就再好不過。”

彼此都不拘於繁文縟節,北靜王也送到書房門口,穆苒剛走出去,又迎麵遇上一人,仍是剛離開不久的魏仁博。

穆苒也不由笑了:“老魏,你忙得很啊,這般來來去去的,怎麼不一次都給回了?”

水溶仍站在門邊,便問魏管事:“又有什麼事麼?”

“回王爺,清虛觀觀主張真人求見,現正讓在廳上奉茶。”

“張真人?”

“張道士?”

水溶王和穆苒異口同聲,又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不解之色。

穆苒心想,北靜王府中,盡管時常聚集了海內名士,高談闊論,但鮮少跟和尚道士往來,這張道士在京中頗有人緣和勢力,怎麼突然就登門造訪?

水溶則在意的是,前幾日才托了張道士的事,莫非這麼快就有眉目了?便向穆苒道了失陪,隨魏管事到待客的前廳去了。

“北靜王爺,小道稽首了。”張道士一見水溶走進來,先起身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