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玉菡勸薛蟠不住,隻能眼看他昂首凸肚,朝穆苒那邊走去,不禁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心中盤算著,萬一薛蟠遭人冷落,自己要不要上前給圓個場?

然而自己在那幫爺們中央,也隻算混個臉熟,終歸是身份卑微的伶優,也未必就有開口的餘地,弄不好反倒自己討沒趣。

特別是統領著北鎮撫司的穆苒,他兄長東安王爺,雖是朝中有名的老好人,再和氣不過。可要說起這位穆大人,就大不相同了。

他平日裏就管著按察、緝捕、訊問,各種冷麵無私,對於風花雪月又不興趣,記得自己在東安王爺四十壽誕時,曾給他請過安,慢說搭理了,連正眼兒都沒得一個。

這邊蔣玉菡正在幹著急,隻見薛蟠已走到擁擠的大堂中央,正巧某桌有一人站起來敬酒,動作大了些,胳膊肘往外一抻,不小心撞上薛蟠的肩頭,於是手一抖,杯中酒液灑了出來,潑在他的衣襟上。

要說這呆霸王在朋友堆裏頭,有名的出手闊錯,脾氣甚好,但遇到不相識的,卻又是橫行慣了,吃不得半點的虧。

薛蟠胸前和下擺都濕噠噠的,立時鼓起腮幫子,指了那人的鼻子,破口大罵:“混撞什麼,你薛大爺站在這裏,老大的一個人,是瞎了你娘的狗眼麼?”

誰知那人在地頭上,一貫也是強橫的,吃薛蟠這麼一通罵,登時也跳起來回嘴:“好狗不占道,既來了酒樓,不好好坐著吃酒,四處亂走,撞死了也該當!”

薛蟠被他濺了一臉的唾沫星子,又聽個“死”字,怒火更是直竄三丈高,順手就將手裏的酒杯,衝他臉麵,發狠砸過去。

那人倒也滑溜,見薛蟠抬手,立馬腦袋一偏,酒杯就擦著他的耳邊飛出去。

穆苒等人正喝到興頭,忽然堂上一片吵嚷。灌入耳中的,又是薛蟠破鑼般的粗大嗓門,心頭更加煩躁,正要橫眉冷目看過去,冷不防一道白光,嗖的飆到眼前來。

這一下雖來得突然,但身手了得的穆苒並不放在眼裏,也是側頭一讓,杯子就直直的飛出了窗外。

這一路上車水馬龍,熱鬧非凡,初到這個世界的紫鵑,看的眼花繚亂,興高采烈,還不時嘰嘰咕咕的撩撥黛玉說話,奈何黛玉隻懨懨的靠著車廂,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久而久之,紫鵑也覺得沒意思,加上車廂內窒悶,她便掀了布簾子,鑽到外頭透氣去了。

她剛鑽出車廂,抬起頭,才想呼吸一大口新鮮空氣,隻見一個白色的不知什麼東西,忽然從天而降。

紫鵑吃了一驚,好在她在戲曲學校主修的就是武旦,一向練功刻苦,不知舞了多少大刀,踢過多少花槍,情急之中,條件反射的照準那個東西,飛起一腳,繡鞋尖兒就踢了上去。

穆苒正探出頭往下看,沒想到卻瞥見一個坐在馬車上的女子,一腳又把酒杯給提了回來,並且直奔自己的鼻梁而來,他想也不想,隻能伸手抄住。

那女子還指了自己的臉麵罵:“是誰這樣冒失,大街上的亂扔東西,幸好是我,若是砸傷了我們姑娘,賠得起嗎!”

這樣好的身手,又這樣大脾氣的女子,穆苒活了二十二歲,才是頭一回遇見,莫名吃她這一番罵,居然閉口噤聲,不敢答應。

但馬車去得快,他也隻是匆匆一瞥,還沒來得及看清那女子的容貌,視野中就隻剩下油壁車的尾部了,隻依稀看見車尾搖晃的燈籠上,大書了一個“賈”字。

賈府?是哪一個賈府呢?京城中有名氣的賈府,也就隻有寧國府和榮國府了,偏是自己最不願意沾惹上的。

黛玉在車裏聽到罵聲,忙隔了簾子,問外頭怎麼回事。

車子去遠了,紫鵑猶自惱火的回頭望,嘴裏嘀咕著:“看來你們這也有高空拋物,說什麼古代人環保,也是騙人的呢。”

聽紫鵑又開始說自己聽不懂的“胡話”,黛玉隻好閉了嘴,仰麵靠在車壁上,聽著車輪碌碌,心頭一片蕭索,卻又飄蕩著一絲好奇,此去就要見到北靜王妃,這一位能拋卻了榮華富貴,遁入空門,隻為尋一片心靈淨土的女子,會是怎樣的人物呢?

或許,自己可以從她哪裏,獲得些許的智慧和安寧……

大堂上,薛蟠和那人還在鬧,且已經開始動手扭打了,蔣玉菡等人連忙幫著勸解,奈何對頭那邊,多的是無賴潑皮,不僅不勸,反而大聲起哄。

薛蟠個頭胖大,氣力不濟,沒一會兒就氣喘籲籲,眼看不是那人對手,周圍又怪笑連連,大多是奚落自己的,更是氣得三屍神出竅,抄起桌上的一隻酒甕,給那人當頭砸下,隻聽一聲悶響,瓦甕碎裂,酒水四濺,那人脖子一伸,一汩鮮血從他的額角冒出,整個人向後仰去,撲通倒在地板上,翻了幾下子白眼,便動也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