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翠兒捧茶進來,還有一碟子玲瓏熟透的海棠果,蓮渡忙招呼黛玉品嚐,說是庵中栽種,再新鮮不過。

跟著又把話題繞開,問黛玉昨夜睡得還習慣嗎,有沒有被早課的鍾聲鬧醒,又指點她庵中哪裏是好看好玩的,無事可帶了紫鵑去轉轉。

黛玉一一答應,心中感激蓮渡體貼,也略略放下了傷感,和她閑聊起來。

兩人談起讀過的書,好在蓮渡也是稍通詩文的,頗能和黛玉說到一處,黛玉又問她抄的什麼經,蓮渡笑答不拘什麼經,左右是一個靜心、誠心而已。

黛玉便走到書案邊,看她抄寫的經文,隻見紙上密密麻麻的,抄的是《維摩詰經》,字跡端正娟秀,一如其人,黛玉看著喜愛,很是由衷的誇讚了幾句。

蓮渡隨口說,她原不怎麼寫字,隻自小北靜王常在她家居住,由她父親指點讀書,王爺小時偶有頑劣,必須她這個表姐在旁監督,才肯安心讀書習字,久而久之,倒也練就了一手看得過去的字,隻跟王爺比起來,還差得甚遠。

說起過去時光,蓮渡溫柔沉靜的麵上,微微泛起欣喜的光華,位高權重,百官敬仰的北靜郡王,在她的眼裏口中,仿佛仍是那個天真頑皮的孩子。

黛玉不由神往,又想起剛來時,院門外看見的那幅楹聯,妙悟通脫之中,似有淡淡的憂傷。

想來蓮渡師父和北靜王爺,也是青梅竹馬,自小就相知相愛的,他們有緣結為連理,卻又一個在佛門內,一個在紅塵中,固然可歎;相較之下,自己和寶玉有緣、有情卻無份,則是可悲了。

黛玉心頭一慟,正待掩飾,蓮渡已走到書架邊,抽出一本書,交到她手中,低頭一看,卻是本《妙法蓮華經》。

“我在佛前發了願誓的,要抄寫百部經書,分贈信徒,隻近年來常不寫字,未免手拙,幾個月下來,竟未完成一半。早在姑娘要來之前,就聽王爺提起,姑娘是極有才情與慧根的女子,不知能否煩勞姑娘,在閑暇時替我抄寫幾部?”

黛玉在家時,也偶爾為賈母抄過經,隻她還不知蓮渡的用意,望了手裏的經書,又望了她,一時不敢就答話。

蓮渡似乎看出黛玉內心疑慮,又充滿理解的溫和一笑,解釋說:“經文本要親手抄錄,才顯得誠心。隻佛祖亦有雲,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抄錄經文,原是先為了自己求個心靜,而後惠及眾生,也不必拘泥是誰抄寫,姑娘覺得可是?”

黛玉本是蕙質蘭心的女子,自然一點就透,知道蓮渡是為了讓自己能靜心澄慮,暫且放下過往憂傷,在這妙法世界中尋求清寧,才托請自己抄經,當下更加感激,忙點頭答應。

這時,翠兒又在外麵叫黛玉,說是紫鵑姐姐差人來請,有客人來探望林姑娘了。

黛玉十分詫異,自己才到蓮花庵兩日,又會是誰來探望?

此念一動,不禁內心搖搖,莫非不是那個人?自己臨走前他未來相送,這會子又來了?

她正彷徨猶豫,蓮渡已起身送客,笑著催她莫要讓親友久候。

回到後院,見到來人,黛玉更加意外,這位第一個來看自己的“親友”,竟是史湘雲?

一看見黛玉,湘雲就跑過來,捉了她的雙手,上下細細打量,雖帶了笑,卻先紅了眼眶。

黛玉招呼她坐,又讓紫鵑沏茶來。

紫鵑應聲出門,湘雲指了她的背影,頑皮的一吐舌頭,說:“多時不見,紫鵑竟不認識我了,當麵就問我是誰?可我瞅著她,要比先前麻利爽快多啦,這死過一回,倒更對我的脾氣了,呀,林姐姐,真是對不住。”

湘雲自顧說得高興,這才發覺失言,忙向黛玉道歉,見她神色雖稍顯黯淡,也不像是格外傷心,這才伸手過去,覆了黛玉的手背,低聲說:“二哥哥和寶姐姐的事,我是知道的,原也想著來看林姐姐,隻我自己這些日子,也一直病著,等我好了再進園子,就聽說林姐姐搬到這裏靜養,馬上趕了過來……”

黛玉心頭一暖,這雲丫頭平日裏大大咧咧的性子,時常說話沒遮攔,惹自己生氣,然而畢竟心底無邪,生就一副熱心腸,在自己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之際,她反倒最先一個來探望。

湘雲畢竟是個開朗之人,看過黛玉之後,很快又高興起來:“索性林姐姐看起來,比先前還要精神些呢,阿彌陀佛,莫非此地真的佛光普照?我都想搬來住些時候呢!”

黛玉被她逗笑了,噗嗤一聲:“你倒是想,隻怕佛菩薩不肯,你要興之所至,在這裏又是喝酒,又是燒鹿肉,可要將這佛門淨土弄得一片腥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