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這時,省城、重慶、成都,以至上海、北京的紅衛兵紛紛來到沅城串聯。他們吃住在縣招待所裏,往返於學校、機關之間,煽革命之風,點革命之火。沅城的紅衛兵從大城市紅衛兵的侃侃而談中,從出人意料的各種舉動中,看到了自己的閉塞、落後,當然也看到了外出串聯的可能性。師生們很快形成共識:“此時不串,更待何時!”沒過幾天,各種各樣的串聯隊從沅城出發了。他們大多先到省城,在那裏稍作修整,順道學習省城的革命經驗,然後或取道重慶,或取道貴陽,再奔向北京。不幾天工夫,沅城一中十室九空了。
沅城一中大多數串聯的師生剛到省城,黨中央、國務院就發出了停止乘車串聯、提倡徒步串聯的通知。這座小城裏走出的師生很聽話,徒步就徒步,無非是苦一點,累一點。也有少數年紀小的、生病的,返回沅城原地鬧革命。徒步串聯的紅衛兵出發兩個多月,快的剛走到長江邊,慢的還沒出湖南,國務院又發出了停止徒步串聯、回原地鬧革命的通知。他們也就陸續回來了。
程思明和韋諾是一起外出串聯的,勉強走到武漢,在那裏逗留了四天,看看大勢已定,隻好返回沅城。
……程思明說:“要想長點革命見識,連世界革命的中心北京都沒去過,那是不可思議的。”
韋諾說:“人生一輩子,不要虧待了自己。”
二人想法很一致:與其這樣折騰下去,不如出去走一走;去北京,對於生活在沅城這塊小地方的他們肯定是今生唯一的機會;外出要秘密行動,不讓戰友知道,也不讓家裏知道,要知道就去不成了。
接下來商量具體的行動方案,這下出現了分歧。韋諾認為,要多帶點錢和糧票,窮家富路,沒有錢就寸步難行。程思明則不以為然,帶錢糧外出,與旅遊有什麼區別?出去,就是要經風雨、見世麵。
此時,到街上貼大字報的初中同學回來了。程思明大聲地吩咐道:“把這些都貼出去,貼到十字街附近,別太偏僻了。”
“好咧,好咧!”幾個初中同學應承著,踮腳從鐵絲上取下大字報,拎起糨糊桶又往外繼續革命去了。
程思明遞了個眼色,二人走出戰鬥隊辦公室,在校園裏邊溜達邊商量。
程思明斬釘截鐵地說:“每人帶十五元錢,二十斤糧票,就這樣定了。”
韋諾看看程思明,慢慢地點了點頭。
幾天後的一個早晨,沅城下起了細雨,大街小巷罩上了一層迷迷蒙蒙的雨霧。二人背著軍用挎包,沿著小巷走到縣城南麵的軍供站,這裏負責援越抗美部隊來往軍車人員的接待、安頓。這些軍車從國內把大米、衣物拉出去,回來在沅城休息一晚,再回省城,回返的車多數是空的。
他們找到正指揮檢修車子的帶隊幹部:“首長,我們想搭你們的車子,到省城學習‘文化大革命’經驗。”
“到省城學習‘文化大革命’經驗?”帶隊幹部滿臉絡腮胡子,指著他們臂上的紅衛兵袖套,“上級指示,國內的‘文化大革命’運動,我們出國部隊一概不介入。”
“一概不介入?”韋諾急了。
程思明馬上改口:“首長,其實我們要求搭車和‘文化大革命’沒有多少關係。我們的親戚在省城,病重住院了,要趕去見一麵。現在各地都在打派仗,長途公共車停駛很久了。”
“剛才不是說學習‘文化大革命’的經驗嗎?”絡腮胡子一臉嚴肅。
“學習是附帶的,主要是看親戚。我們怕如實說了,因為是私事,首長不同意。”
“親戚病重?親戚是什麼人?”
“工人,紡織廠的工人。”
“那你們倆是……”
“我們是表兄弟。”程思明說。
“他是我表哥,我是他表弟。”韋諾補充。
絡腮胡子看了一下:“再革命,有病還要治,親戚病了還要看。”
“謝謝,謝謝親人解放軍!”二人異口同聲。
帶隊幹部停頓片刻,壓低聲音:“我們上午九點出發,你們先準備準備吧。”
二人謝個沒完,走到大卡車後麵,找個不易被人發現的地方坐下,把挎包裏的東西拿出來清理。幾件換洗衣服、洗漱工具,草綠色的挎包裏還有餘地,錢和糧票用別針別在內衣口袋裏。
不一會兒,帶隊幹部來了,安排他們上車。出國部隊的解放牌卡車駕駛室都坐了正副駕駛員,程思明和韋諾被分開坐進兩車的駕駛室。
九點鍾,車隊準時上路。二人接受剛才的教訓,不談“文化大革命”的事。沒想到解放軍卻很有興趣,主動問了起來。二人試著給解放軍說沅城的文化大革命,講大串聯。解放軍同誌聽得津津有味,有時還提出這樣那樣的問題。
部隊途中開飯,讓二人一起吃,第一天晚上住軍供站,給他們安排了床位。兩天後,二人一分錢也沒花,就順利地到達了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