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四不為所動,撫摩著肥大、碧綠的芭蕉芋葉子:“養豬、做澱粉,收入是低一些,但保險呀。種茶,萬一哪個環節上出了問題,全家下一年的吃穿找誰去?”
韋諾看著朱四滿布溝壑的臉麵,覺得這裏寫著沅城農民多年的艱辛、屈苦,鄉親們的擔憂不無道理,都是地裏刨食,誰能把地隨意處置呢?
回到朱四家,二人邊喝茶邊聊。
韋諾說:“白大爹,你讓各家各戶先商量一下,準備種多少茶,我先付三分之一的款,每畝六百元,剩餘的收茶後結算,多退少補。”
每畝六百元,幾乎等於種一年芭蕉芋的收入,再有什麼意外,收入也不低於種芭蕉芋,也就是說韋諾把風險全部承擔了!朱四有點不相信。
“這樣吧,我倆先訂個合同。你家能種幾畝茶?”
“訂合同……幾畝?”朱四猶豫了一陣子,“四畝吧。”
韋諾從提包取出一張白紙,動筆寫下:明年朱四向韋諾提供四畝的嫩茶,韋諾預付一千六百元。待年底每斤嫩茶以十元結算,多退少補。朱四看後按了手印,韋諾從皮包裏取出錢遞給朱四。
韋諾要走,朱四急忙拉住,吩咐老伴殺雞待客。
韋諾說:“這飯今天不吃,合作好了,明年我再來吃。其他家的合同也不用忙著簽,等他們想通了再說。”
“這樣好的事還想什麼?你坐著你坐著。”朱四很快到各家喊來了人。
全寨三十四戶人家與韋諾簽了三十四份合同。
後來幾天,韋諾到了其他村寨,全縣有近一千戶農民與韋諾簽了合同。
韋諾把多年的積蓄全部投進去了,還從銀行貸了一百萬元,更新了設備,聘了技術員,一路跟蹤,一路指導。這樣一來,沅城普洱茶的質量很高。二〇〇四年,全縣普洱茶獲得了很好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縣統計局透露,僅韋諾的茶廠對全縣GDP的拉動就在兩個百分點以上。
縣裏領導一看這陣勢,專門開了一個全縣性的大會,請韋諾作主題報告,進一步統一思想,提高認識,決心把沅城建成普洱茶的主要產地。縣裏鼓勵農民“為發展普洱茶讓路”,一年間,種植麵積擴大了數千畝。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紅火了兩年,普洱茶價格大跌,韋諾的產品也大受影響,一下子虧損七百多萬元。七百多萬元,這是個小數嗎?
程思明趕回沅城,一下車就找到韋諾:“怎麼辦?”
韋諾坐在沙發上邊看書邊品茶,程思明沉不住氣了。
韋諾放下書,不緊不慢地給他講開了:普洱茶跌價,一是近年來“虛炒”,這是報複性的下跌;二是部分廠家追逐利潤,不顧質量,影響了聲譽。隻要按自己的一套堅持下去,總能等到價位回歸合理的那一天。
韋諾告訴程思明,他與農民簽訂種茶合同暫不擴大,但原來的一家也不少,依然每畝預付六百元。
這天下午,韋諾帶程思明看了自己的茶廠。在這裏,每個生產環節都把得很嚴,看得程思明安下心來了。
韋諾笑著說:“全廠上下信心很足,共克時艱,我的第一要務是開拓市場。”
二〇〇六年年初,朋友傳來消息,一個俄羅斯客商團到了省城。韋諾上學時從書上看到,俄羅斯人很喜歡喝茶,但隻有高加索等地產茶,還是中國傳去的。蘇聯解體後,這裏分裂成了格魯吉亞、阿塞拜疆等國,俄羅斯人喝茶就靠進口了。
他很快趕到省城與商團取得聯係。商團派了一位叫畢馬廖夫的茶葉專家到沅城,考察了韋諾的產業。韋諾把雙車望水袁先誌搞起來的嫩茶焙的普洱茶作為樣品,交給遠方來客,並親手為畢馬廖夫沏了一杯。
高頭大馬、頭發金黃的俄羅斯專家很內行,品完茶又看了一陣,豎起了大拇指:“窩輕哈拉索(很好)窩輕哈拉索!”韋諾從與畢馬廖夫的介紹中得知,聖彼得堡等地冬天漫長,居民喜歡喝暖性的普洱茶,此次商團想確定穩定的合作夥伴,將茶銷往聖彼得堡。
畢馬廖夫回省城向商團的頭頭彙報後,給韋諾回了話,商團傾向於與韋諾簽單,現在正做工作的茶商不下五家。畢馬廖夫建議他盡快趕到省城,爭取將單簽下。
這不是一次交易的問題,搞好了可以長期合作。韋諾帶上一批望水茶葉的樣品,連夜向省城進發。
第二天下午,一個電話打到沅城的外貿局,外貿局長聽到了一種過去從未聽到過的口音。原來,畢馬廖夫一直沒有等到韋諾,便給沅城來了電話。外貿局長用手機聯通了程思清:“你老公怎麼沒去省城?俄羅斯客商等急了!”
程思清分辯道:“去了,去了。是不是路上堵車?”
當天中午,沅城到省城高速路上發現了一輛跌入山穀的奧迪小臥車,小臥車七零八落,摔出車外的兩人已亡,各種包裝的普洱茶從山腰到山底撒了一地。
當天傍晚,程思清和高鴻鵠趕到出事地點時,韋諾和駕駛員兩人的遺體被陳放在公路邊,上麵鋪蓋著一張白色的布單。
夕陽映照下的韋諾,像靜靜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