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槍 淬火偵察連 三 冰火兩重天
如果把一支部隊比喻成一副牌,那麼偵察連就是“老A”,它就是一支部隊的拳頭,偵察兵就應該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凡有比武和作戰任務,偵察連一定是一馬當先。
二團的偵察連更是如此,這裏驕兵滿營,這些從各連隊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們,骨子裏有一種天生的優越感。在他們的心目中,偵察連就是王牌,自己就是兵王。這支連隊從不缺少榮譽,尤其是在“土匪連長”張義和基層政工幹部楷模鄭少波的帶領下,不管是訓練考核、實戰演習還是體育競技,都必須要拿下第一。這似乎已經成了連隊的鐵律。二團有個偵察連,讓那些鉚足了勁的普通連隊主官們隻能空歎“既生瑜,何生亮”。
兵們在這樣的氛圍中成長,麵對普通連隊和後勤單位,有點驕橫之氣便在所難免了。所以,他們照樣看不起機關下來的新任副指導員。他們並不知道這個副指導員更多的背景,更搞不懂上麵為什麼派來了這個一臉稚氣的書生。尤其是在老兵們看來,這是個乏善可陳的家夥,偵察連根本不是他應該待的地方。
一開始,兵們還出於禮節,在碰到這個中尉的時候弱弱地問聲好。幾天一過,這點禮節也變得可有可無了。一班的幾個老兵更是直接把他當做了空氣,所有兵們該說不該說的話,該做不該做的小動作都在他麵前毫不避諱。
雷鈞在單杠上的驚豔表演,讓他在兵們心目中的形象來了個360度托馬斯全旋。當他再看到兵們的時候,迎來的都是崇敬的目光。這讓雷鈞很受用,原來自己一直想要的就是這種一鳴驚人的感覺。
雷鈞來到偵察連的第十天晚上,老範挎著相機走進了偵察連。應浩正對著房門,坐在那裏讀報紙,抬頭看見一個少校正要喊起立,老範將食指放在唇邊,示意他不要出聲,然後躡手躡腳地坐在了雷鈞的身後。
雷鈞知道屋裏進了人,他還以為是張義或者是指導員,坐在那裏紋絲不動。過了好幾分鍾才覺得有點兒不對勁,趁著應浩翻報紙的當口,扭頭看向身後。老範歪著個腦袋,笑容可掬地看著他。雷鈞心裏“咯噔”了一下,站起來拖起老範就要往外走。
這幾天一班所有人都和這個副指導員相處得挺融洽,包括應浩,他們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了。這會兒雷鈞沒一點兒規矩,應浩有點不客氣地提醒道:“副指,學習還沒結束呐!”
“沒結束你們就繼續學習!”雷鈞火起,站在門口沒好氣地說道。
應浩也毛了:“你至少也得打個招呼再走吧!”
老範跟在雷鈞的身後,聽到應浩這個語氣,有點蒙了。這夥計畢竟在部隊廝混了幾十年,很快就判斷出雷鈞現在的處境,趕緊打圓場:“對不起啊,我給他請個假。半小時,最多半小時我們就回來!”
雷鈞麵紅耳赤,感覺顏麵盡失,恨不得一腳飛踹過去。他不想再跟應浩理論,一把拉過老範推到門外,跟著走了出去,“咣”一下帶上了門。
“什麼玩意兒!”雷鈞憤憤道。
老範一臉悵然:“你小子脾氣一點沒變啊!跟一個小兵較個什麼勁兒?”
“虎落平陽被犬欺!”雷鈞的聲音,幾乎驚動了整個偵察連。
應浩聽得真真切切,作勢要衝出門外理論,被一個老兵攔腰抱住,氣得一把將報紙砸在地上。
老範知道雷鈞的脾氣,沒敢再接話,走到門外小聲地對哨兵交代:“跟你們連長、指導員說下,就說師部的範幹事過來找下你們的副指導員,半小時,最多半小時就回來了!”
雷鈞早就躥到了樓外,扭頭喊道:“老範,你哪兒來那麼多規矩!”
張義站在二樓的窗戶邊,目送老範和雷鈞一前一後地走出偵察連的院子。一回頭,看見應浩氣呼呼地站在了門口,他沉聲問道:“你和副指掐起來了?”
應浩說:“求你把這位爺調到別班去吧,我管不了他!”
“說什麼渾話!怎麼回事?”張義厲聲問道。
應浩如此這般,剛講到一半,張義就打斷道:“不是他沒規矩,是你小子腦子一根筋。等他回來,向他道個歉!”
應浩眼睛瞪得比牛眼還大:“憑什麼我向他道歉?讓我管他也是你交代的!”
張義哭笑不得:“拉磨不知道轉圈!是個人都要臉,何況他還是幹部。你小子班長都當三年了,這點兒道理還非得我掰開了跟你講?”
“他要臉我不要臉?我啥也沒說,他憑什麼罵人?”應浩聲音小了不少。
張義拉長臉:“馬上都要當排長了,還整天咋咋呼呼,像顆衝天炮!回去好好想想,就是想不明白也得跟他道歉!”
應浩下樓的時候,氣得一腳踢在樓梯上,然後又跳起來抱著腳,痛得倒吸涼氣。
靶場上,雷鈞恢複了在師部的作風,雙手插在口袋裏問老範:“師傅,您老這麼有空,還親自下來體察民情?”
這兩文人在一起,雖然相差十多歲,軍銜差了兩級,而且還有師徒關係,但一直沒有等級觀念。是同誌,但更像是兄弟。
老範被剛才那麼一鬧,有點興致索然:“師裏有個任務,單位任我們自己選,我就來二團了。剛忙完,就小跑著過來找你。”
“最近有沒有什麼大作問世?我現在徹底變成了一介武夫,再也不用看老爺們的臉色了!”雷鈞不無調侃地自嘲。
老範文縐縐地說:“上帝對你關上了一扇門,就會為你打開另一扇窗!當武夫多好!挑燈看劍、吹角連營。我還一直夢想著有朝一日能端著槍衝鋒陷陣,可惜生不逢時!”
雷鈞鼻子裏哼了一聲,極不屑地說:“要不,我讓我們家老爺子也給你安排到偵察連來?讓你也體驗一下生不如死的日子?”
老範幹笑數聲:“廉頗老矣!這個世界是你們年輕人的,折騰吧,你還有的是時間折騰!”
雷鈞笑道:“羨慕吧?”
“談不上!”老範說道,“怎麼樣?有沒有什麼感慨?你口述,我幫你記錄!”
“你都看到了啊,水深火熱加溫水煮蛤蟆!一個小兵蛋子就能讓我沒脾氣。”雷鈞幽幽地說道。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老範搖搖頭說道,“你的脾氣一點兒沒變!本來想聽你慷慨激昂的話語,沒想到你小子牢騷滿腹。”
“我現在也隻能在你麵前發發牢騷,等下回去還得繼續裝孫子!”雷鈞扭頭盯著一輛駛過的卡車,緩緩說道。
“小雷。”老範正色道:“切·格瓦拉說過‘麵對現實,忠於理想’。你還是沒辦法麵對現實,還生活在自己營造的烏托邦裏,深陷其中,難以自拔。既然你無法改變現實,就要學會活在當下。我原來覺得你骨子裏有股傲氣,那是文人難得的一種品質;但現在,我覺得你渾身透著邪氣。一種你不承認,但所有人都能看得真真切切的邪氣!”
“恨鐵不成鋼了,還是覺著我這徒弟讓您臉上無光?想大罵就罵吧,我保證不還口!”雷鈞用一種近乎陌生的目光看著老範。
老範沒有理會雷鈞的抗拒,繼續說道:“一直覺得你是個能成大氣候的人,你身上的傲氣和與生俱來的優越感是同齡人所不具備的。它會是一把雙刃劍,可以讓你凜然傲立,也能刺得你鮮血淋漓!”
“給我一根煙!”雷鈞用力地拿腳搓著地上的沙石,抬頭說道。
老範摸了摸口袋,攤開雙手:“我也抽完了。戒了吧,戒了好!”
雷鈞無言以對,陷入了沉默。夜色撩人,晚風輕襲,師徒倆突然都無話可講,默默地並肩走了好長一段路。老範突然拿出相機,說道:“來,選個地方我給你拍張照。第一次看你穿作訓服,真精神啊!”
雷鈞不置可否,搖搖頭說:“師傅,有時間多來看看我。”
“我已經打了轉業報告,以後能來這裏的機會不多了!”老範低頭擺弄著手裏的相機,不無傷感地說道。
“你終於還是決定走了。”雷鈞的反應有點冷漠。
老範笑道:“是啊!換一種活法,雖然我萬分不舍。走和留都不是問題,問題是自己敢不敢作出決定,敢不敢邁出這一步。”
“記得來送我。我不會走太遠,這個城市還是有單位願意接收我的。我現在在想,是要當個自由人還是繼續這種朝九晚五的生活。總之,換一個環境,換一種心情,怎麼樣我都能適應!”老範裝回了相機,揮揮手說,“回去吧,明天又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
看著老範躊躇的背影在夜色中漸行漸遠,雷鈞終於忍不住潸然淚下。
“一山難容二虎!”鄭少波抱著雙臂靠在會議桌上,對張義說道。
張義笑嗬嗬地說:“這叫未雨綢繆!讓他們咬,隻有應浩對付得了他,隻有他對付得了應浩!這兩小子以後都是偵察連的骨幹,現在頂牛比以後對著幹好。”
“你這什麼邏輯?這才剛剛露出個苗頭,真要幹起來了,指不定會出什麼幺蛾子!兵們看笑話不說,這個連隊豈不亂了鍋?”
張義不以為然:“我的大指導員,別整天就想著和諧,把心放回肚子裏。這倆小子一個秉性,出不了什麼事。我敢打賭,他們早晚得穿一條褲子,往一隻壺裏尿。到那時候,有你操心的。”
鄭少波板起臉數落:“你別老是意氣用事。咱倆說好了讓他先當排長,你轉身就變了主意,給人安排去當新兵。這事我還沒跟你計較,你倒來了勁了。”
張義哈哈大笑:“老鄭,你這嘴巴非得占點兒便宜才甘心?好了,我跟你道歉,以後絕對聽黨指示!”
鄭少波哭笑不得:“應浩你要給我多敲打敲打,這排長還沒當尾巴就翹上天了。該尊重人的時候就要尊重人,咱們也不能拿著玉米當棒槌,人家畢竟是幹部,以後相處的日子還長。”
張義點頭稱是:“雷大公子就交給你了!”
“這叫什麼話?燙手的扔給我,自個兒當甩手掌櫃。”鄭少波沒好氣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