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槍 淬火偵察連 五 疾風知勁草
西北的冬天總是顯得有點迫不及待。這個時候,在南方,仍舊秋高氣爽,隻有一早一晚才能感覺到絲絲涼意。而這裏,凜冽的北風呼號著,利得像刀子似的,一陣緊過一陣,時不時還要裹起一地風沙,天昏地暗的。
周日早晨七點多,天剛蒙蒙亮,偵察連的兵們已經頂著風沙,急速奔跑了二十公裏。這會兒,一路慢跑著湧入了二團大院。
跟在隊伍最後麵的雷鈞,一個加速,躥到了帶隊的張義身邊,氣喘籲籲地說道:“連長,今天我已經超期‘服刑’整整一個月了,是不是能給我放個假?”
“你小子想回家了吧?”張義停下腳步,看著雷鈞。
雷鈞笑道:“啥時候無罪釋放,啥時候我再回去。”
“今天安排好了要跟二營打場球的,你是咱們連的王牌。要不,明天放你一天假?”
“我師傅今年轉業,就這幾天要走,我想去送送他。”
“跟指導員打個招呼吧。少喝點酒,晚上別回來得太晚。”
雷鈞平時很少主動去找連隊的兩個主官,鄭少波見他急匆匆來找,還以為這小子要問正式任職的事。沒等雷鈞開口,鄭少波便主動說道:“團裏正在研究,這幾天團長或者政委就可能會找你談話。”
雷鈞一頭霧水:“找我談什麼話?最近除了刻苦訓練,努力學習外,我好像啥錯誤也沒犯吧?”
鄭少波說:“你個人的問題啊,已經四個月了!”
“哦?”雷鈞長舒一口氣,“這樣挺好,我少操點心,領導也少操點心。”
鄭少波不解地盯著雷鈞看了半天。雷鈞笑道:“這個事以後再說吧。我找你請假,去送我師傅。”
“去吧,去吧!”鄭少波笑眯眯地揮揮手。
雷鈞轉身離去,鄭少波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早飯時,鄭少波輕聲地問張義:“你有沒有覺得小雷變了?”
張義笑而不語,過了半晌才陰陽怪氣地說:“這下你輕鬆了?”
“你不也一樣?很有成就感吧?”鄭少波反擊道。
張義被饅頭噎得直翻白眼:“得了!從他到這兒來我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一閉上眼睛,就擔心這小子會整出什麼幺蛾子,都怕出病來了!”
鄭少波一口豆漿差點兒噴了出來:“真沒看出來,張老虎也有害怕的時候啊?我倒覺得小雷來得正是時候,給你找個克星,順帶著維持咱連隊的生態平衡。”
“嘁!”張義麵露不屑,“就知道你想統戰他,好穿了一條褲子來對付我。告訴你,這小子誰都不認,夠咱喝幾壺的日子還在後頭!”
小文書在一旁哧哧笑,張義一掌拍在他腦門上:“吃完了沒?吃完了趕緊滾蛋!”
張義正色道:“昨天晚上團長和政委跟你談這事了吧?我覺得是時候了,老讓他在下麵待著,咱自己也過意不去。”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團長的態度很明確,說是等冬訓完了再說。挨過幾個月的冬訓,肯定會脫胎換骨!”鄭少波說道。
張義有點不以為然:“我再去找團長。他的素質你也看到了,又是個政工幹部。咱們服從命令,也不能唯命是從,還是要實事求是。下個月你又要去學習,總不能還讓我兼著指導員吧?”
鄭少波點點頭:“這是個鍛煉的好機會。你跟團長多說點好話,別又犯衝。”
張義皺起眉頭:“知道啦,我的大指導!輕重我還是分得清的。”
雷鈞出門的時候,碰到了吃完早飯的應浩。今天是他出門彙款的日子,當然,他有很多理由請假。一個老兵三兩個月才請一次假外出,誰也不會太在意他到底幹什麼。
應浩叫道:“副指,我也請假了,去縣城辦事,一道走!”
雷鈞欣然同意,最近和這個牛班長相處得不錯,偶爾擦槍走火,也都止於唇齒,少有的和諧。可惜每天訓練和教育的時間都安排得滿滿當當,兩人鮮有獨處的時間。
師部緊挨著縣城的東郊,距離二團三十多公裏。這地兒根本不通公車,兵們出門基本上都靠步行。有膽大的兵,外出的時候穿著便裝站在馬路中間攔車。過往的司機都知道,站在這裏攔車的,多半都是當兵的,也樂意捎上一程。
兩人都穿了軍裝不便攔車,順著大路往前趕。許久未出門,應浩興致盎然。雷鈞多少有點傷感,才幾個月的工夫,已經物是人非,一路上盡想著和老範在一起的日子。好在,老範人轉身未轉,家屬隨了軍,他再折騰也蹦躂不到哪裏去。在雷鈞的心目中,老範是個天生的軍人,也是個天生的文人,硬邦邦的骨頭往外冒著酸氣,堅持原則卻又八麵玲瓏,轉業實在是太可惜了。
雷鈞心事重重,應浩看在眼裏,卻故意視而不見。一路上眉飛色舞,天南地北,盡扯些不著邊際的話。雷鈞跟著哼哼哈哈,兩人走了十來裏路,應浩實在覺著沒趣了,這才翻腕看表,驚呼道:“快九點了!咱們這速度到了縣城,估計連晚飯都趕不上了!”
“要不,咱們跑跑吧?”雷鈞也急了,師傅還等著他中午一起吃飯呢。
應浩手指南邊說道:“有個近道,能省七八裏路。不過,得穿過一個煤廠,方圓十來裏地,黑乎乎一片。走一次,身上得落下二寸厚的煤灰。”
“窮講究個啥?走吧,又不是去相親!”雷鈞轉頭就走。
翻過一個土丘,眼前波瀾壯闊,到處都是七零八落、大大小小的煤堆,一眼望不到頭。偶爾還能在煤堆的間隙看到卡車駛過,揚起漫天的黑霧。那景象,讓人感覺恍若置身另外一個星球。
人生的轉折,很多時候皆在一念之間。兩個大兵怎麼也沒想到,在這個人跡罕至的塞外,他們會碰上一件常人唯恐躲之不及的事,他們招惹了一夥亡命之徒,險些釀成民族衝突。
後來的很多年,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遭遇仍然在雷鈞的腦中揮之不去,他在懊惱,也在感歎。如果那一次他們循規蹈矩,也許應浩甚至自己的人生將是另一番景象。
兩夥人扭打在一起,確切地說,是一群人追毆三個彪悍的中年男人。走在前麵的應浩剛轉過一個煤堆,便被一個渾身鮮血的中年人撞了個滿懷。沒等他反應過來,七八個尾隨的大漢呼嘯而至。打頭的已經殺紅了眼,手裏舉著一把砍刀,一路揮得是密不透風。眼見兩個當兵的橫擋在身前,二話不說,當頭就是一刀。
這一刀是奔著被撞得暈頭轉向的中年人來的。應浩反應神速,一把推開中年人。那一尺多長的砍刀幾乎順著應浩的指尖落下,把一旁的雷鈞嚇出了一身冷汗。
“住手!”雷鈞厲聲喝道。
“少管閑事!”那人怔了一下,極不屑地掃了一眼麵前的兩個大兵,對身邊的同夥說道:“愣著幹什麼?快點追!”
一群人壓根兒沒把這兩個當兵的放在眼裏,呼嘯著又向三個慌不擇路的中年人追去。
“怎麼辦?報警吧?”雷鈞顯然是慌了手腳,焦急地問應浩。
“報什麼警?我看你的腦子進水了!等著警察來收屍是吧?穿著這身軍裝咱就是警察!”已經追出幾步的應浩,回過頭來叫道。
等到兩人追上去的時候,三個中年人已經有兩個被打翻在地。雷鈞還想出言勸告,應浩早就騰空飛起一腳,踹向了一個手持鋼管的小個子。
幾乎一瞬間,七個大漢全部轉頭圍了上來。剛剛差點剁掉應浩一隻手指的那個家夥,顯然是領頭的,他氣焰囂張地咆哮道:“找死!兄弟們給我打!”
雷鈞此時已氣血上湧,一邊拉開架勢,一邊吼道:“不怕死的就來!”
那領頭的,二話沒說,右手橫刀衝著雷鈞就掃了過來。
雷鈞從小習武,身手矯健,他縱身向後躍去,躲過了這一擊。立地未穩,左側一根鋼管便劈頭襲來。好一個雷鈞,抬起左臂便擋,同時左腳一個側踹,那人被生生踹出了兩米開外,丟掉手上的鋼管雙手捂臉,躺在地上。雷鈞左臂被擊,痛得倒吸一口涼氣。
另一邊,四個人將應浩團團圍住,其中一個和領頭的一樣,手持一把精光鋥亮的馬刀。任憑應浩如何騰挪閃避、沉著應對,後背還是被劃了一刀。好在他機敏過人,偵察連的老兵,空手奪白刃的絕活沒少練。加上這群人外厲內荏,仗著人多勢力大,但沒幾個正經地練過。所以,才幾個來回,應浩便瞅準時機,閃過身子,一把摟住一個家夥的脖子,奪了他手上的鋼管。
有了武器在手,便如虎添翼。這小子痛下狠手,照準持刀的那人腦袋就是一棒。這個可憐的家夥,當場就白眼上翻,癱倒在地。還有一個,被應浩直接掃中了小腿的迎麵骨,抱著腿一頭紮在煤堆裏,一邊號叫一邊翻滾。那骨頭即便沒有粉碎,估計也斷成兩截了。另外兩個見勢不妙,撒腿便跑。
雷鈞那邊異常慘烈,帽子已經被打飛,頭上綻開了一道口子,鮮血順著額頭淌下,幾乎糊住了雙眼。其實論身手,雷鈞當在應浩之上,但他的實戰經驗實在太少,下手不敢太重,又被兩個身手最好的家夥纏著,狀極狼狽。
應浩收拾了四個人,很快衝便了過來。領頭的剛一分神,應浩的鋼管就落在了他的後背上。這家夥踉踉蹌蹌,衝出十多步,終於不支,一頭栽倒在地,手上那沾著血的刀也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最後一個家夥,見到當兵的如此凶悍,驚恐地看著應浩,往後退了數步,轉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