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雲意死了,纏綿病榻三個多月,終於在一個陰雨連綿的深秋死了。崔家吹吹打打幾天便將她和崔二合葬了。整個葬禮一氣嗬成,甚至崔家上下都有些迫不及待。
而她所謂的娘家丞相府連一個前來吊唁的人都沒有,薑雲意不免冷笑,她為妹妹薑雲然填了一條命給崔家,死了竟然連一句哭都換不來。
薑雲意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心中怨氣太甚,還是因為她始終放不下孩子元郎,反正死後她的靈魂一直在歸平侯府遊蕩。
提起元郎,就不得不提薑雲意所嫁的夫君崔二,就不得不提歸平侯府崔家。
歸平侯不是世襲傳承下來的爵位,而是當今皇後的嫡親弟弟崔永軍實打實靠軍功打下來的頭銜。
而崔永軍自從在北境戰場受了嚴重的腿傷不能再上戰場後,皇帝便給了這位小舅子禮部尚書一職。
後來這位崔尚書娶了帝師王質的幼女為妻,和嫡妻王氏一共生了三子一女。
崔二便是這歸平侯府的嫡次子崔仲生,一個從出生起就靠著藥罐子活的富貴人。
醫官曾斷言崔二公子活不過弱冠。
主母崔王氏心疼自家兒子,想著怎麼都要讓孩子留個後。
於是雲意入了局,可惜崔仲生連洞房都沒來得及進蓋頭都沒來得及揭就在前堂倒地不起了。
薑雲意就這樣在新婚當天成了“望門寡”。
但是,崔家主母為兒子留後的心思不死,竟然在身邊嬤嬤的建議下提出兼祧兩房的主意來,意為讓長子崔季代弟弟留後。
即便薑雲意不肯,婆母還是強硬給她灌了藥。之後一夜荒唐,雲意竟真的懷上了孩子,這孩子便是小元郎。
可惜她不懂,為什麼婆母當初心心念念都要逼迫她孕育的孩子,最後會被活活餓死在歸平侯後院。
是的,就在薑雲意死後第二個月,她年僅六歲的幼兒被活活餓死在歸平侯府後院。
小小的孩子竟連一口薄棺都沒有,直接被侯府下人用一張草席粗略卷了卷,然後就像扔稻草一樣被扔到了城外的亂葬崗。
任由她跪伏在地一遍又一遍輕聲喚著“小元郎”,都不再有那一聲軟糯的“娘”。
薑雲意千百次地伸手想要抱起孤零零躺在泥地上的孩子,可惜一切都是徒勞,她死了再也抱不起他了。
這一刻雲意好恨好恨,既恨自己天真,被父親當做替罪羊貼補進歸平侯府,也恨崔家人無情無義,毫不憐惜血脈之情。
但是雲意更恨她的父親薑衡之,樂朝當今宰相,一個拋棄妻女、嫌貧愛富、狼心狗肺的人。
今日她的種種不幸都源自於他——
昔日,雲意的外祖鄭顯是杭州府治下桐廬縣的一名秀才。
鄭顯為人心胸寬闊,早年三次落第,顯見自己不能在仕途上更進一步,索性不再傾注心力、浪費光陰,轉頭去縣裏學堂謀了教書先生一職,收些束脩,加之他並不一味清高自己是讀書人,閑暇之餘寫寫書稿賣給書館,家中娘子亦是節儉之人,得失計算有當,家中一時竟略有資產。
彼時,薑衡之還是一介貧寒書生,家徒四壁,無餘糧、無銀兩,全靠寡母點燈熬油的繡活勉強支撐著念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