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狹窄，大姐上班後，她和二姐就開始忙活。
二姐要忙一些，她就先自己一個人在院子裏幹活。
直到，快到中午的時候，大姐急匆匆地跑回來，眼眶紅腫。
二姐迎上去，問道：“大姐，你怎麼了？”
何玲紅著眼睛，說：“媽，媽……她……”
聽到這話，樂樂也下意識站了起來。
她大概明白怎麼回事了？
而二姐臉色倏然一變，她似乎也猜到了什麼？
不過，二姐還是朝大姐問了句，“媽她怎麼了？”
已經多年沒父母管的幾個孩子，乍然再聽到這個詞，顯得特別生疏。
大姐看著兩人，一下子繃不住，哭了起來。
“忠叔電話打來說，媽走了！”
一句走了，並不是像當初拋棄他們那樣走了，而是，死了！
噩耗襲來，樂樂也為之一震。
姐妹三人，對這個不負責任的母親，內心是恨的。
包括那個坐在牢裏的父親，恨得不行。
他們不明白，為什麼他們生了他們，卻又不好好養他們？
女兒怎麼了？女兒就不能孝敬他們了麼？
可即便內心再恨再討厭，血緣仿佛是一道割不斷的枷鎖，就這麼控製著他們。
加上畢竟曾經是活生生在身邊生活多年的人，突然聽到噩耗，誰也不能做到無動於衷。
何玲告訴兩個妹妹，她剛在工廠上班，口中的忠叔正是陳忠，打來了電話，告知他，她的母親出現在省城附近，但是，人已經沒了。
電話那頭，陳忠告訴何玲，他也是無意中從一個朋友那裏聽說，有一個從他們那裏跑出去的女人，跟著一個男人住在某個街區角落。
但是那男人卷了錢跑了，女人追的時候，磕了腦袋，送醫院後，人已經沒了。
現在醫院在找那女人的家人，讓人帶回去不然醫院就隨便處理了。
因為是閑聊談起來的，所以陳忠當時也沒放在心上，畢竟每天出事的人還是很多的。
可當聽到對方說是個女人，年齡樣子，還包括眉頭有個大黑痣，又是自己那地方的，陳忠突然想到了張菊，因為她眉頭上就有一顆黑痣。
之前還有人說過，張菊那顆叫黑心痣，黑了心的女人。
大概是對何家那三個孩子有憐憫，陳忠又具體問了情況，最後還去醫院確認。
而確認的結果則真的是張菊。
她死了，死在了異鄉的街道上。
沒有人為她收屍，也沒人會為她的死亡哭泣。
陳忠看到的時候，內心滿是感觸。
他想，如果何家夫妻好好過日子，不管怎麼說，都不算太差的。
可偏偏他們沒有。
現如今，跟著的男人，直接跑了，她自己卻把自己摔死了。
雖然對張菊和何峰是有恨的，畢竟他們對盼盼做的那些事情，他們夫妻倆一輩子都不會原諒。
可人死了，她也得到她應得的報應了，陳忠也不至於對一個死人依舊懷恨在心。
大概是憐憫幾個孩子，也出於對死者為大的想法，陳忠決定派人把張菊的屍體運回去。
畢竟，她是何家的媳婦，是何家那幾個孩子的娘！
他給工廠打了電話通知何玲，畢竟，她年紀是最大的，做大姐得先通知，提前有個心理承受，不然等人帶回去，估計要打個措手不及。
何玲接到電話，就瘋了一般跑回家，把這個結果告訴了兩個妹妹。
兩人震驚愕然，還有傷心。
這傷心，有為失去母親而感動傷心，除此之外，還有緊繃在內心的一根弦，在隨著母親的去世，而瞬間鬆開，變成一股悲傷。
第二天，陳忠雇來的車，便把張菊的屍體拉了回來。
回到他們何家原先的村子，入土為安。
張菊的後事，是陳忠幫忙操辦的，他給了村長和村民一些錢，將她好好安葬。
姐妹三個，站在母親的墳頭，眼眶是紅的，卻早已經沒了眼淚。
他們目光空洞地看著墳前墓碑那母親的照片，依舊是一臉惡相，即便家裏的照片，她也是一臉的惡相，仿佛全世界欠了她一樣。
而現在，她躺在裏頭，怕是沒法再去作惡，去打罵別人了。
盼盼和爸爸站在人群外頭，她是提前和哥哥們回來家裏摘荔枝的，後來，聽說了張菊的事情，盼盼就跟過來了。
她隔著遠遠地看著在眾人的哭喊聲中，張菊的棺木被葬在土裏頭。
這是盼盼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味道。
這也是她成長之中，第一個去世的人，第一次參加喪事。
此刻的她，內心複雜。
她是討厭張菊的，也是害怕的張菊的，至於恨，可能曾經有過吧，但是後來在父母家人的一天天的保護照顧中，治愈了。
即便到了今天，她也依舊地討厭張菊，卻不害怕了，同時，也釋懷了。
迎著初升的太陽，陽光灑在盼盼身上，她扭頭問爸爸，“爸爸，你說，人是不是有因果報應的？”
種善因得善果，而自作孽不可活。
陳忠聞聲，看著她，微微笑著，“大概是吧，人啊，多做好事，莫問前程。”
“嗯，我也要做一個善良的人。”
“你一直是個善良的孩子，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會是。”陳忠笑著道。
父女迎著光，身上也仿佛透著光，站在半山坡位置，隔著遠遠的。
樂樂站在人群中，回頭就能看到半山坡的父女倆。
她頭頂披著麻，身上戴著孝，隨後，穿過人群，朝著盼盼一步步走來。
年少的女孩，臉上是稚嫩的，帶著悲傷的，隱約還能看到麵容中的堅毅。
當她走到盼盼跟前的時候，盼盼也看著眼前的樂樂。
這是多年後，兩人正式的見麵。
落落大方的盼盼，麵對樂樂的靠近，說了一句，“樂樂，節哀。”
樂樂點點頭，“我沒事。”
陳忠看著昔日的女兒，也說道：“樂樂，以後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記得跟我說，我雖然已經不是你的爸爸，但是，有困難還是可以找我的。”
“嗯，謝謝。”樂樂從嘴角，扯出一個微笑，麵對著陳忠。
可她心裏知道，她不可能一輩子依靠著眼前這個男人。
她知道，她能上學，大姐能去食堂，甚至包括他們現在糊盒子做手工，都有眼前這個曾經的爸爸幫的忙。
如果沒有他，也許他們三姐妹早已經去乞討了。
她感恩，卻不敢多奢求對方的幫助。
她不想這樣。
雙方寒暄了幾句，樂樂就被身後的姐姐叫了，他們還有一些後續的儀式沒做完。
她朝陳忠和盼盼說道：“謝謝你們的幫助，已經麻煩了你們這麼多，你們……先回去吧。”
陳忠點點頭，說好。
樂樂隨後轉身，朝著人群走去。
可走了幾步，她突然回頭，朝著盼盼看去。
她定睛看了盼盼許久，突然大聲喊了句，“盼盼！”
盼盼愣了一下，定睛看著她。
隻見樂樂嘴巴微張，聲音隨後傳入耳朵，“對不起。”
說完後，樂樂毅然決然地朝著人群的方向走去！
對不起，當初在你回家的時候，我還欺負你。
對不起，搶了你幾年的人生，讓你過了那樣的苦日子。
對不起，我有這樣失敗不配做父母的爹媽。
她也……
對不起自己。
太陽升高，陽光灑在了樂樂的身上。
盼盼看著樂樂的背影，她的身上，閃著光。
她希望，樂樂以後會越來越好。
（樂樂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