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霧不知道她起疑些什麼。他不擅長跟女孩相處,被賀蘭盯著,他渾身不自在。他隻好固執地扭起賀蘭的手,像扛一隻獵物一樣把她扛在自己的肩上。賀蘭睜大了眼睛,她在阿霧顛簸的背上想起了那晚的記憶。“你們是在森林的邊界發現賀蘭的?”阿霧雖然才十六歲,可是扛著她也走得穩穩的:“就在森林的邊界,卡加先發現你的。”賀蘭低頭看著吐著舌頭狂追的卡加,覺得內心的火焰更小了。她不是自己到達南方邊界的,南方這麼遠,她怎麼可能跑到。一定是有誰從風雪裏救起她,卻把她放在了森林的邊界。可是看著卡加那張酷似哈巴爾的臉,賀蘭心裏難過極了。
她幾乎沒能察覺阿霧的異樣,直到他們回到小屋。屋裏,杏杏正用僅剩的一點肉煮湯。卡加舔著嘴唇焦慮地在鍋前盤旋,頭差點要埋到肉湯裏去了。可是杏杏推開了卡加:“卡加,沒有你的份了……對不起呢。”阿霧看著三隻空碗,分湯的時候總是他最沉默。誰也不敢先動一下,但是,賀蘭的肚子不爭氣地叫喚起來。是很餓,很多天沒有吃飽過了。這一聲尷尬而淒厲,接著,杏杏的肚子也小聲附和起來。賀蘭覺得該輪到阿霧了,可是阿霧卻起身走出了小屋。卡加還在鍋前遊走,眼神巴望地看著賀蘭,隻聽到阿霧的聲音從門外響起——“卡加,出來”,於是,卡加也夾著尾巴嗚嗚地離開了小屋。
世界一下子就安靜下來。
杏杏抿著嘴,盛了一碗肉湯給賀蘭:“對不起呢,快沒有食物了。”
賀蘭好奇地問道:“食物該怎麼來?”
杏杏還以為賀蘭在逗她。她搖搖頭,看著阿霧的空碗,披著獸皮走出了小屋。
賀蘭仔細打量著這個小屋,肚子餓的時候,連屋子看起來也特別簡陋。但她實在太餓了,所以也顧不上思考,仰頭喝光了肉湯。那股流動的熱氣在體內騰升起來,讓她覺得好多了。可是杏杏和阿霧仍沒有回來。賀蘭也想出去看看,可是走到門簾邊她便聽見了他們的聲音。
“哥哥一定會想辦法弄食物回來。”是阿霧的聲音。他對杏杏說話的時候總是那麼溫柔,“但是,杏杏,你不能把自己的食物都分給她啊!叫賀蘭的不可能都是大巫醫的轉世……況且,也許我們沒有能力收養……”
“就算這樣……”杏杏的聲音壓得很低,“哪怕杏杏還不是真正的巫醫,也不能拋棄別人。”
賀蘭掀開一條縫,看著門外的兩人。她從沒有這麼仔細地打量過他們,阿霧有著烏黑的頭發以及冰冷的輪廓,皮膚也是一種接近冰雪的白,如冰涼而遼闊的雪原。而杏杏呢?卻像雪花那般奇妙而單薄。他們在冰冷的世界裏相依為命,不知怎的,賀蘭想起自己和哈巴爾度過的那四年。體內騰升的熱氣現在反倒都是她的悔意,也不知道是為哈巴爾,還是為這對兄妹。幸好他們還不曾趕她走。
在沉默的絕境裏,最終是阿霧妥協了:“願樹神保佑我明天能帶來足夠的食物,好嗎?”杏杏將頭埋到阿霧的懷中,一麵點頭,一麵輕輕地咳嗽。賀蘭難過極了,她鼓起勇氣走出了屋子:“明天……賀蘭能幫阿霧一起找食物嗎?”那也許是阿霧第一次和她徹底照麵,賀蘭發現,阿霧的眼睛裏的情緒終於能被她閱讀了。那裏麵既堅韌,卻又帶著一種疲憊的孱弱,以至於她都可憐起這個高大的少年來。而杏杏也向阿霧央求道:“哥哥,帶上賀蘭吧。”
次日,杏杏早早喚醒她,替她將長頭發梳好、綁好,然後將她的長發藏在帽子裏。因為部落的狩獵是不帶女孩的。女孩應當在家縫衣、做飯、飼養馴鹿。杏杏反複叮囑她:“賀蘭,記得,千萬別讓人發現你是個女孩。”
賀蘭點點頭。
阿霧的聲音從門外響了起來,“好了嗎?”杏杏愉快地應著聲。而後,阿霧撩開簾子,他發現賀蘭那頭亂糟糟的長發不見了,雪白的帽子修飾著她姣好的輪廓,下巴的側線就像綿延的雪峰一樣完美。阿霧好像紅了臉,他迅速轉過身去,仍然用那種不太友好的口吻補充道:“……別人要問起你哪來,你就說你失憶了。”
賀蘭又點點頭。
其實她聽出了阿霧心裏的慌張,但不知道是因為她,還是因為酋長。阿霧領著她在獵人們的集合地,顯然,部落的人都不太歡迎外人。食物本來已經很少了。一旁成年的獵人阻攔道:“阿霧,他不是我們部族的,不能參與狩獵。”但阿霧應道:“他也不知道他是哪個部族的,他被樹神保佑,在我們的土地上獲救,哪怕他曾經是異鄉人,可是樹神已經抹去他的記憶了,他必須成為我們的人,別無選擇。”有些人開始交頭接耳,賀蘭覺得這氣氛有些不太舒服。她的目光順著人群看去,大家既打量她又逃避她,最後,她的目光隻與一人碰撞在一起。他盯著她看,她也盯著他看。那個人身披雪白獸皮,頸上掛著獸齒串成的項鏈,不言一字卻顯得格外不同。那人揚了揚手,所有人安靜下來了,他接著開口:“小子,你叫什麼名字?”